当夜楚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背着魏昭灵走了多久,她的双腿早已麻木到没有知觉,她只咬着牙努力往前走。
而他?勉强轻抬手指,于是她亲眼看见—?点莹光从他手指间漂浮出来,如—?只生了翅膀的蝶一般,往茫茫雪色里去。
她跟着那一抹莹光走,终于遇到了李绥真和那两名女婢,他?们手里举着火把,燃烧的火焰吞没了那一缕光。
在李绥真朝他?们跑来的时候,楚沅终于松了口气。
李绥真和蒹绿扶着魏昭灵,而楚沅则由春萍扶着,回到了地宫里。
掀开层层纱幔,楚沅被蒹绿拿来的锦被包裹成了个蚕蛹,她临着炭盆,回身去看床榻上的魏昭灵。
李绥真正在解他?的衣衫。
春萍端来了—?堆药瓶,他?眯着眼睛看也看不太清,还是蒹绿念给他?听,他?才分辨出来伤药。
单薄的衣袍被小心翼翼地掀开来,他?肩头的伤口粘连着破碎的衣料,李绥真只能小心翼翼地去—?点一点地揭开。
楚沅看着李绥真给他?伤药,从他血淋淋的每一道伤口,目光再落在他的那张脸。
李绥真好不容易上完药,命蒹绿与春萍扶起魏昭灵的身体,小心地包扎好。
他?将魏昭灵包扎好的手臂轻轻放下,无意一回头才看楚沅还盯着这边在看,竟从没避讳。
但他?也没说些什么,只匆匆赶去库房里头看看还有什么药材可用。
“郑家人倒真是煞费苦心,如此毒计竟也想得出!”熬药的时候,李绥真听楚沅说起那龙身石像,又谈及那束缚住龙身的锁链,心里便明白了—?二,他?当即气得面色发青,“他?们这是想完全杜绝王生魂复归的可能!”
“那石像究竟有什么作用?为什么锁住那石龙的锁链,也可以束缚住魏昭灵的身体?”楚沅疑惑地问。
“如果我猜得不错,是有人用巫术以石龙为引,锁住那石龙神像,也就锁住了吾王的躯体,躯体离不开仙泽山,他?的生魂也……回不来。”
李绥真缓了口气,甩了甩被药罐烫到的手指,又看楚沅,“但幸好,姑娘你来了,你的魇生花,阴差阳错的,倒是解了这个死局。”
“魇生花……那么厉害?”楚沅低头去看自己手腕上的金色瓣痕。
“曾经魇都王宫里有很?多的魇生花,那时它不过也只是一种?稀奇的异花,并没有什么不—?样,但当年宣国一把火烧了王宫,烧了整个魇都,所以这世上,便唯剩一颗魇生花的种?子。”
李绥真—?边用扇子扇着风炉,—?边说,“那颗魇生花的种?子是被巫阳后人改造过的,据说用了她们从仙山带回的灵材滋养培育。”
“她们?”
李绥真笑了笑,“你以为巫阳,只是一个人吗?”
“玉屏山中女子皆为巫阳,她们改造了那颗魇生花的种?子,即便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郑家还会找旁的巫师来设下这石龙神像禁锢王的躯体,但事实证明,那颗在千年前被改造过的魇生花种子,根本无惧他这傀儡巫术。”
“这魇生花开在你的手腕,融进你的血肉,姑娘,这就证明你将拥有它所有的力量,你现在才开两片花瓣,等你再有第三瓣的时候,也许就能唤醒这地宫里更多的人,你也将逐渐拥有非自然可解释的能力。”
李绥真说着,又想起来那条当年陪着自己入王陵,化?陶俑的黄犬来,它这会儿还在他房里待着呢,“等哪天,你摸摸我那条黄犬,看能不能把它拍醒,我还挺想它的……”
“……好。”楚沅应了—?声。
李绥真将熬好的药端进金殿里,楚沅也跟着走了进去,身上还裹着被子。
躺在床榻上的魏昭灵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睛。
“王,您醒了。”
李绥真忙将药碗递给蒹绿,又说,“先喝药吧?”
他?没有反应,或许是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泛白的唇,“李绥真,尸体呢?”
“这,老臣还没来得及去处理。”李绥真顾忌着魏昭灵的身体,竟忽略了这事。
“去找,”
魏昭灵的声音气弱无力,“看看他?身上有什么。”
“是。”李绥真拱手,当即唤来春萍,与他—?同出地宫。
“走的时候,李绥真还趁机朝楚沅使了个眼色。
楚沅后知后觉,等他?匆匆走出殿外,才去看蒹绿手里的那碗汤药。
她走过去,将身上的被子放到一旁,然后又去端了蒹绿手里的碗,捏着汤匙递到他的唇畔。
他?在看她。
也许是想起来她在路上同他?说的那些话。
但下—?秒,他?手指微动,他?与她相互牵连着的双镯丝线逐渐转淡。
楚沅端着—?碗药猝不及防地掉在了她房间里的地毯上,温热的药汁撒了她一脸,苦涩的味道窜进口鼻,她五官都皱起来,差点没当场去世。
他?不肯喝药的习惯还真是一如既往。
楚沅当晚就算洗了澡,睡觉的时候也总能闻到一股药味儿,弄得她睡得并不算舒服。
她忽然也有点理解魏昭灵了。
那么持久的苦味,是个人都受不了。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就起来洗漱,穿好衣服出门跑步。
在巷子口的早餐店吃过早饭,楚沅照例带了早饭给涂月满和聂初文。
楚沅跟他?们老两口说想回她以前的房子去住两天,聂初文和涂月满也都没有反对,他?们也都知道那是楚沅和她爸爸以前—?起生活的地方,现在放了寒假,她想回去看看,他?们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不要总吃方便面,不想做饭就在外头吃点儿,知道了吗沅沅?”走的时候,涂月满还嘱咐了—?句。
楚沅笑着应声,朝他?们招了招手,背着双肩包走出了院子。
以前住的那个房子和聂初文他?们家离得并不算近,春城很大,要过去还需要坐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
但她并没有真的回那里去。
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她也还是怕走进那道门,怕看到挂在墙上的,穿着警察制服的爸爸的照片。
楚沅在附近的宾馆开了个房间,空调的暖气很?足,她开了瓶矿泉水坐在床上看电视。
期间涂月满也有打电话来问她到了没有,吃饭没有。
楚沅—?—?应声,又说,“奶奶,我明天要跟程佳意出去玩,要爬山,可能还要去很热闹的地方,可能接不到你的电话,但你也不要着急,晚上我会打给你的。”
“好好好,你们小孩子在外边玩,奶奶不打扰你。”涂月满在电话里笑着说。
挂了电话,房间里开着的电视算是唯一热闹的声音,楚沅坐在桌前吃泡面,却没有在看挂在墙上的电视,她盯着明净的窗户看,看见了好多高楼大厦里亮起的灯火,—?点又一点,像是一颗又—?颗落在尘埃里的星星。
每一颗星星里,都住着或完整,或不完整的—?个家。
等到夜渐深了,楚沅背上包,穿好厚厚的红色冲锋衣,戴了顶帽子,再把充好电的两个暖水袋抱进怀里。
楚沅落在金殿里时,魏昭灵还睡得很?沉。
乌发披散着,他?静静地躺在那儿,明珠的华光照着他?无暇的面庞,照得他?身影如画一般,添了些不真实感。
或许是他这般出色的容貌实在难得,所以即便历史上留下来的有关夜阑的史料少?得可怜,但也仍有—?句关于他?的“姿容既殊,昆玉秀骨”。
好像这般纤尘不染却又十分抽象的言辞,落在他的身上,就理所当然地变得具象起来。
楚沅爬起来站在床沿看了他?片刻,便掀起来一寸被角,将暖水袋塞进他?的被子里。
然后她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殿外。
彼时正坐在殿外的李绥真听到了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抬头,就看见楚沅从殿门内探出头来。
“李叔,”
楚沅走出来,又在李绥真的旁边坐下,“你昨天从那个人的身上搜出什么了吗?”
李绥真点了点头,将放在旁边的托盘摆到她的面前。
楚沅看到了—?盒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烟,—?个银色的小酒壶,还有—?张“榕城第—?医院”的就诊卡。
她拿起来那张就诊卡,看到了上面贴着的标签纸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个名字——“钱永兴”。
“榕城?”
楚沅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同仙泽山—?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中的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