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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暗示(2 / 2)


“老十,你说的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可是,你想想,皇阿玛一向以德服人,自来都是仁政施天下。若是为了这小小的矛盾而大动了干戈,天下人会如何评判?更何况,苏州踹匠可只有这区区三千人?就是它的翻番都不止!杀了一二,哪里是儆猴?往大了说,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啊!你拔的可是老虎的寒毛!想那苏州如今正是咱们大清经济命脉的关键枢纽,粮米、布坊犹盛。就连年年远销英吉利、西班牙这些欧洲小国的丝织布匹都是全部出自那里,可见苏州几乎掌握了咱们大清民生的面门。如果出了什么差错,这关系到的何止是苏州几十万人,殃及的是整个大清的所有子民!你自己合计合计要用多少年才能再重建一个这样昌盛繁荣的经济中心?!”

老十被我说教的目瞪口呆,呆愣了好一会儿。

“八嫂说得极是!这也正是皇阿玛最为担忧的,这些年来只要他们生事,皇阿玛就只能采用奖金制来提高踹匠的收入。可一路下来,他们的收入节节升高,却仍然不满于现状。皇阿玛的忍让也着实让我们憋了一肚子的火儿!想咱们满清八旗什么阵仗没见过,打过蒙古,灭过准噶尔,如今竟让这群乌合之众撞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让咱们怎么能忍下这口恶气!”

十四说着也有些薄怒,不由得提高了分贝。

我点点头,深知这其中的取舍是如何的艰难。即使是当今这位空前绝后的伟大帝王,在面对这些进退之时也犹豫不前,唯有不断地忍让和妥协,可这又岂是长久之计。

粮食、棉布、食盐,是封建社会中举足轻重的全国性商品。到清朝雍正年间,苏州已经成为全国棉布加工的中心城市。本来,全国性的棉布生产基地应该在松江的,这个地方产棉,有“衣被天下”的美誉。但松江生产的是原布,白色的。而市场需要的是青蓝布,这个将原布染整成青蓝布的后整理,就由苏州来完成了。苏州的棉布字号控制着棉布加工的资本源。清代初期老资格的外来民工几乎都是来源于这里,而当时踹匠人数不断俱增,几乎占据了苏州三分之一的人口,而且又都是单身乌合,膂力凶悍,对苏州的治安形成极大的威胁。这怎能不让康熙忧心?!

“八哥可是已有对策了?”

老九出声,适时地打断了我们的争论。

胤禩不置可否,只是匆匆带过。

“谈不上,这回何焯何大人回乡其实另有目的。”

“难不成八哥正是让他借着守孝之名避过耳目,彻查此事?!”

胤禩淡淡一笑。

“本来我还愁着不知遣何人更为稳妥,恰逢何大人老母故去,正得我用!只是……这一程恐怕困难重重……”

“所以八哥才让我派去拜唐暗中照应。”

“嗯,十四猜得不错。昨日拜唐不也回报何大人拜见各知府知县大人了吗?”

我心中这才明白了几分,原来胤禩早已有了打算,而且还是走了这样周到的一步。只是我猜不透此事自有康熙劳神,怎么排也不轮不上他亲自查访啊。

“皇阿玛可有什么打算了吗?”

胤禩没有急于回答,只是轻言道。

“皇阿玛有什么不清楚的呢?可是这件事又哪里是表面上这么好解决的。”

怎么?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暗底。

才想问个究竟,胤禩冲我微微摇了摇头,手上不易察觉地虚晃了晃。我思忖着这些归根结底总归也是他们男人的事情。更何况,自隆科多一事之后,虽然表面上胤禩放任我对朝堂上一切事务的关注与探讨,可再不轻易让我涉足其中。我想这便是这个男人的可爱之处吧。事实证明,胤禩并没有让我失望,朝堂上的他再不复当初的那份急于求成,反而变得沉稳而承重。我想他大概也意识到了,正是他从前在朝廷上的志得意满和招揽攀交,才使得有心人特别的关照,所以也吸取了这明争暗斗中的教训,刻意放低了姿态,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哦?八哥这么说可是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十四精明的挑起了茶碗,啜了几口,似乎很是愉悦。

“呵……其实,现在最重要的可不是咱们知道了什么?而是皇阿玛那边知道了什么?有知道了多少?”

反观老九沉默了多时,听了胤禩的这句话也不得不深深点了点头。

“八哥说的不差,皇阿玛的口风如何才是关键!只是,这哪里是咱们能够窥得一二的,莫不说平常,只要是关乎他那块心头肉的,哪次不都是打他那里就开了闸。”

“可这次便不同了……这一回可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岂是轻易就能一带而过的。对于江山和百姓,皇阿玛看重甚过任何一人!”

胤禩饶有深意的一番警示,让我的思绪更为混乱。

“我说你们到底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弟弟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

还没等我出声,老十就先咋呼开了,嚷嚷着自己又被哥哥们看扁了,受了天大的委屈。我静坐一旁,苦思不解。

“老十,你写别胡咧咧。什么事儿让你这破锣嗓子一叫唤还不都人人皆知了。”

十四按住了吵闹不休的十弟,老九这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老十,也别怪八哥瞒你。其实,事前我也一无所知,只不过我在苏州一带也有几桩生意,又听了八哥的几句点拨,才略微有了些门道。若说这踹匠聚众闹事其实倒也并不是多大的祸事,只是若这背后有人操纵那意义可就不同了啊!且不说,我的推测是否作准,但看这区区三千人的挑衅之姿,就不能不让人有所怀疑这试探的可能性。”

“九哥是说,这里面有人利用这三千人在试探朝廷的口风?”

“呵……还算你老十不傻,只是这人的胆子也太大了些,为了这暴利竟然把什么都豁出去了。”

“这人?谁啊?我说你就快说吧!别和弟弟我那桥了!”

“说你是木头你还怨!你没听八哥方才说的那块皇阿玛的心头肉吗?”

老十这才眼珠子一转,狠命一掌拍实在大腿上。

“原来竟然是太子!”

“嘘!你个木头!别说不是他了!就是他咱们也没有证据,你这么胡喊也不怕让旁人听了去,皇阿玛治你的罪!”

这回老十可急了。

“九哥,莫不是你在耍我?一会儿又说心头肉,一会儿又说不是?!你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行了行了!十哥你也别气了!这么说吧。这一阵子,八哥一直让我源源不断地派人去苏州打探此事,昨天才来了消息,其实,真正借此损公肥私的不是他,是他的那个奶公。”

“凌普?”

我抑制不住地低唤。

胤禩朝我扫过了肯定的一个眼神。

竟是这样吗?何大人暗访知府知县就是为了找到他串通地方官,借工人与朝廷的拉锯和对抗来换取滚滚白银的巨额利润。那这么说来的话,凌普很可能控制了苏州多半部分踹匠,借他们薪酬的涨幅来控制棉布的价格高低。进一步说,价格高了,他这个宫廷采办的纳银还会少吗?然后,再分给那些与他同流合污的官员和闹事之人一些薄利,来个皆大欢喜。呵……这一路下来,可不是豁出去了吗?要知道他不是别人,他正是当今太子爷的奶公啊!若非如此,他为今又怎会有如此的风光与势力。他这一恶行不仅将国家大义抛之脑后,更是一手将太子给放在了风险的最前面。

也就是说,为今最重要的便是能够打探到康熙对此事究竟获悉多少,是不是也如胤禩一样早已心里有数了呢?那么太子和康熙心里这个梁子可算是结下了。可是,若是不知,那么胤禩今日下得这一番苦功可不是白费了吗?要知道枪打出头鸟,谁愿意向康熙揭这个丑啊?!那不是找死吗?无论康熙对太子是保是罚,让皇帝老爷没了脸面,可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低头想着,越发觉得胤禩这一次的所为实在有些费力不讨好了。万一他一时难掩求胜之心,顶风而上,不是既毁了自己,又成全了他人了吗?!

“老九的一句话说得正是点上!现在,咱们最摸不准的就是皇阿玛的心思了。皇阿玛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这才是关键!”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皇阿玛对此并无察觉,又当如何?”我立即慌忙开口,心说今天我怎么着也要制止胤禩很可能的自杀式决策,“你这一番用心恐怕也就付诸东流了!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你若告发了此事,是想要陷老爷子于两难啊!保了那就是护短,置黎民于不顾;办了老爷子心里甘愿吗?舍得吗?这股难言的闷气怎么忍受得了!”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才惊觉自己似乎又多说多错了。

老十抚着自己亮澄澄的脑门儿,啧啧有声。

“对对对!八嫂可真是说着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砸吧砸吧嘴,又放声大喊,“哎哟!那这么说,咱们这不是漏勺装油,白忙活嘛!那太子爷哪里是这么容易斗的!”

哀叹连连,在一旁又默不作声了。

我偷眼望去,其他人也正暗自思虑,只有老八正坐对望着我,眼中含笑。

我冲他大大翻了个白眼。爷爷的!那是个什么表情啊!真让人有够郁闷的!

“是啊!皇阿玛他到底……唉……”十四撇嘴无可奈何,手里反复拨弄着手里的茶碗,忽又若得珍宝地扬声道。

“张廷玉!张廷玉才是关键!若说皇阿玛平日里最信任谁,最亲近谁,除了咱们兄弟的至亲之外,可不就是他了吗?!若能够拉拢了他,从他那探听一二,可足以让咱们受用一阵的了!”

“老十四,这回十哥我可要叫你木头了!亏你想得出!你个木头!嘿嘿……张廷玉?!他?!他是谁啊?!他是那张老油子的得意儿子!他老爹那一手的绝活儿他可学了个净!哪有那么好相与的?!就说那老十三和他交情可非一般了吧。老十三对他可是诚心得很,可你看老四那边可有从他那里讨得了半分的便宜!”

听了老十的话,我的心里才稍稍放了下来。若说要从张廷玉那里打开缺口那可是万万不可能的了!他日后的一句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可算是将他为人为官的守则诠释了个净。若说是太极拳,当朝可没人能够与他父子相较一二的。

显然,看清这个现实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老九也出声表示赞同。

“老十这回可是说对了。张廷玉学会了张英的为人处事不说,与他父亲相较更懂得为官之道。如果不是个能够守口如瓶的主儿,皇阿玛能够把他留在身边吗?这一留还留了这么多年都舍不得外放,他老父予告(2),都舍不得放他一同回乡,硬是留下了他,还说什么‘此屋即赐卿两子居之,朕见卿子,如见卿也’(3)。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转脸看向正坐,胤禩仰首轻倚椅背,紧闭双眼,手指交错的敲在身前的木案上。

这又是怎样的暗示呢?胤禩到底是怎样的打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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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正如文中所说,将原布染整成青蓝布的后整理,这个行业叫“踹坊”,操作工叫“踹匠”。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后整理工艺,现在已经很难描述。

将漂染过的棉布卷上木滚,放在石板上,上压重约千斤的凹字形大石。——《辞海》

事实上,之后的工作才真正是由踹匠来完成。踹匠一人足踏大石的两端,手扶木架,左右往来滚动使布质紧密光滑。这种凹字形大石在一些古镇尚能看到,当地居民一般也叫做"石元宝"。

这就是发生在清朝的很古老的后整理工艺,《辞海》上还有说:,“明清时江南苏州一带踹坊甚盛”。据雍正八年的报告,苏州的“踹坊”有450多家,使用的踹石有一万九百多块,从业的“踹匠”有二万多人,几乎都是外来人口,这说明,苏州一带的治安已相当严重。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查一查那时候苏州的治安情况,可以说是十分混乱的。

从康熙九年起,踹匠就不断的闹事,要求增加工钱。能在《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和《明清苏州工商业碑刻集》看到的就有16起,这是立了碑的。

康熙、雍正和乾隆时代,对处置这样的事件各有千秋。康熙早期采用奖金制来提高踹匠的收入,是为宽;雍正则以"苏松等处盗风不息"为理由,责令苏州踹坊参照保甲之法,成立坊总甲长,是为严;而乾隆则根据粮价上涨对踹匠采用浮动工资,是为导。康雍乾时代的三套做法中,乾隆的最好,实际效果是,乾隆以后,虽然粮价是历史最高,但踹匠闹事的几乎没有。社会和谐了,大家有饭吃。康雍乾盛世,乾隆朝达到了顶峰。

(2)清代大臣因病老,准予休假或退休,都称“予告”。

(3)见《澄怀主人自订年谱序》康熙四十年辛巳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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