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不知又过了多久,我只是感觉到身体的温度始终没有回落,整个人也晕晕沉沉的,甚至分不出是梦是醒,身边人来来往往,穿梭不歇。
晚间掌灯的时候,我才又清醒了一会儿。此时,为我守夜的正是安茜。
“安茜,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格格……我哪里还管得了外面……您不知道,您这一烧就整整少了一天了……安茜都快被您给吓死了……您说过会没事的啊……您一定是在骗安茜的……唔……您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我轻拍着她的小手,笑道。
“乖……听话……别哭了……啊?!……我没有骗安茜,真的没有……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而已……真的……我保证,再过一天,就一天一定会有好转的啊?!”
“我不信!不信!……安茜再不信格格的话了!……看见您的身子这般折腾,安茜实在撑不住了啊……”
“安茜!”
我狠狠捏住她的手,厉声相向。
“现在哪里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以为还有退路吗?……
若只是个小病小痛也就罢了……
这回可是连万岁爷都惊动了……
你说要如何收场?!”
听我这么一说,安茜索性放开嗓子哭了起来。庆幸的是因为东院禁足,只剩下几个粗使的婆子和语倾在。我的正房又远离他们的方向,倒也没有什么避讳之说。
“安茜……不哭……你听我说……我并不是要故意吓你的……实在是现下的这个形势所迫,我们已经进退维谷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以前……我在……家的时候就曾经因为误用了这青……呃……那烂了的番柿发了这么一身的小疹子……大概是我这回用得太多了,所以才这么严重的吧……相信我,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过两天就会好了的……真的……我是从来都不会骗安茜的。”
听了我这么一通热诚的保证之后,安茜这才扬起了哭花的笑脸,揉着红通通的眼睛,抽泣不止。
“格格……不是安茜不懂事……安茜只是怕……安茜怕……连格格都不要安茜了……怕格格万一真出了个什么闪失,该如何向贝勒爷交代……”
还未等她说完,我的食指就点住了她的唇。
“嘘……我知道……都知道……安茜……你这样为我……我心里都知道……我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如今,我们的计划就差了眼前这么一步了,跨过去就是一片海阔天空……若是犹豫退缩了,那么就是前景堪忧……更何况,我已然病成了这个样子,总不能白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说是不?”
小丫头垂头不语,直到我口干舌燥,再也说不下去了,这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安茜明白了……不管格格怎样,安茜都不怕了……
您若是……若是真……”
她红着眼,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污渍。
“您前脚走,安茜后脚就随了您去,不让您孤零零的一个,到下面也跟您作个伴儿……”
“胡说!你这丫头!越说越离谱了!”
我听她完全没有领会我的意思,竟自己胡思乱想起来,心里一急,可见她坚定地表情,又怎么也无法生她的气,不禁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也飘忽了起来。
人终是有那么一天的!
我确实是一个胆小的人,惜命的人,可是这一回,我正是用我的命在下了这一场赌。
胜负未卜,就算是赢了,那么……
下一回呢?
我转眼看向明丽依旧的安茜。
她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有着鲜活的生命和未来啊!
想到这儿,我微微拉紧了安茜的手,又轻抚着她细滑的脸颊。
“安茜,听你这么说,我的心不安啊……
我知道你待我的好……
我心里有数……
可是……
人的生命只有这么一回,可想而知,它是怎样的弥足珍贵……
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走……
但我却知道,今后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件事情……
你可知道是什么?”
“贝勒爷!”
安茜不假思索地回答把我逗笑了,然而却始终不置可否。
“是为了……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你、我、贝勒爷还有府里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
你懂吗?……
若是我真的有了那么一天……
我也绝不甘愿你为了我赔上了自己活下去的权利……
那我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这样与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又有多少区别!……
你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今后,总会出现那么一个一心一意爱你也值得你一心一意爱他的丈夫,与他组建自己的小家庭,然后再为他生几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一家几口幸福地生活下去……
这才应该是你……
这才是你给我最好的交代……
安茜……
我做的这一切也无非就是不想将自己的生命交由任何人掌控……
你也一样……
不是谁的安茜,不是谁的附属品……
你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完完整整的女人……”
我深吸了口气,一瞬不瞬地盯着安茜。
这个夜晚再稀松平常不过了。
后来,连我自己都记不起的这一场儿女间的窃窃私语,却在未来的绵绵岁月中,赋予了那个曾经习惯让我为她轻拭眼泪的女孩儿无穷的勇气和力量,在无数个寒冷的冬夜静静为我点上炭炉,伴我度过无言、度过无眠,不知疲倦,而又无时无刻地温暖着我。
终有一天,当她再次拉起了我的手,掌心滑过她的脸庞。
她说,那个贝勒府中过来的日子就是自己完完整整的人生……
“已经十天了……”
我半倚床栏,斜瞰着窗外的冷清院落。
一日复一日地等待是一种煎熬。
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体验,一次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体验。
我不知道日后的自己还要面对多少个这样的日日夜夜,只知道此刻如坐针毡的我虽然病情有了戏剧化的转机,但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也令我的心如同风起时的落叶摇曳不定。
这几天来,我卧病在床。通过安茜的竭力打听,才得知自己的想法原来是这般的简单,完全没有考虑到事情还会有这样的周折。
正月里我得了怪病,碍于家宴在即,这年下宫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康熙只能特别指派两个御前侍卫充当我东院的守卫,其他的看守调动的全部都是京里驻守的兵丁,可见疫病在清朝是足以令人畏惧的。
知子莫若父这一句话不假。这样的安排就是怕那日胤禩的冲动而可能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
毫无疑问,事情的发展已经偏离了我原本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