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覃家的少爷,接下来带他?去的地方是梨园。
不得不说,当顾华之知道覃瑢翀平日里还会去听戏的时候,是有些吃惊的,想来他也是被外表所蒙蔽的人,真以为覃瑢翀就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流连于花丛之中,经常被长辈训斥的轻浮性格——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这霞雁城中的人,都是诚心诚意将覃瑢翀当作最普通不过的人来亲近的。
他?覃家下任家主的身份,腰缠万贯的家境,好像都是过眼云烟罢了,不值得一提。
眼见着覃瑢翀动作熟练地将花生酥塞给小孩儿,小孩儿笑眯眯的,一溜烟就跑去准备吃食了,顾华之在旁边站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和这里的人关系很好。”
“毕竟是在这里长大的。”覃瑢翀转过身,对他笑了笑,回应道,“霞雁城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十多年的时间都足够和这里的一草一木混个脸熟,更别说是人了。”
不是的,顾华之摇摇头,心底忽然涌起了奇异的情?绪,想要再接近覃瑢翀,想要知道他?的过往,想要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和其他人都打成一片的,想要将面前这个人看得透彻……他生出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好奇心,兴许还有一星半点的羡慕和嫉妒。
他?轻声说道,这很难得。
戏台上的唐明皇连声叹气,暗自垂泪,捏着嗓子唱道:“妃子呵,常记得千秋节华清宫宴乐,七夕会长生殿乞巧。誓愿学连理枝比翼鸟,谁想你乘彩凤返丹霄,命夭!”
顾华之倾身上前,取过覃瑢翀之前递给他?的蜜橘,用手指缓慢地转动,冰冷的蜜橘贴在他温热的掌心中,逐渐染上了温度,被捂得像一块光滑圆润的暖玉。
可他终究没有剥开,只是拿了一会儿,捂得热了,便搁下?了。
离开梨园的时候,天色渐晚,大街小巷都挂起了灯笼,盈盈的浅光照亮黑夜,比天际的明月繁星更加明亮,是暖的,烛火映在衣袂上的时候有种燃烧的错觉。
小贩的叫卖吆喝声,情?人间的窃窃私语,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风吹动烟柳的沙沙声,湖水兴起波澜时温吞的声响,高悬夜空的星与月,云下?的万象,将寂静的黑夜彻底打破,只留喧闹,只留繁华,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之间就有了面孔,变得生动而鲜活。
这是顾华之度过的,第一个并不寂寥的夜晚。
他?头一次生出一种感觉,足下便是山河,头顶便是星月,人生在世,图的不过是这些。
覃瑢翀说,如此动人的戏曲,不听才叫枉费了时间。
顾华之柔和了眉眼,止住脚步,转身看向身侧的,与自己并肩的这个人。
如何形容他?那时候的感觉呢?
像是孩童时被掌门奖励了糖,剥开放入口中时那种甜腻的味道;像是一觉睡到了天亮,推开窗棂的时候却正巧看见霞光漫天,火红的朝阳从山的另一端缓缓升起;像是听见了雀鸣鸟叫声,打开房门时才发现原来是燕子在屋檐下?筑了巢,见着了人也不知道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说完那番他琢磨了许久的长篇大论之后,他?以“多亏了你,我今天过得很愉快”这句话来收尾,然后就开始等面前的覃瑢翀给他?回应。
然而,覃瑢翀直愣愣地盯着他?,目光灼灼,一言不发,看得顾华之甚至有点紧张。
直到覃瑢翀摆手示意顾华之过去的时候,他?才稍微宽心了一些,依言凑过去,想要听听覃瑢翀是怎么想的,也想知道他?刚刚为什么会愣神,难道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你笑起来很好看。”覃瑢翀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多亏了你,我今天也过得很愉快。”
顾华之闻言,有片刻间的怔愣,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笑?自己刚刚是笑了吗?他?所感觉到的情?绪,难道就是喜悦吗?
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覃瑢翀话语中的含义,是近乎一种含蓄的,隐晦的调情?,声音压得很低,咬字却很清晰,拖长了尾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月色中浸过了一遍,缱绻又亲近。
顾华之顿时觉得脸颊燥热,耳根子滚烫,退了两步,抬手掩住通红的耳朵。
覃瑢翀的目光很烫,烫得灼人,将寂寥的夜色也剥离,行人的喧闹声却愈发清晰,灌入他的耳蜗中,吵得他?连心跳声也不合拍,想要抽身离去,更想要继续探寻。
他?短暂地忘记了自己来霞雁城的目的,忘记了接近覃瑢翀的目的,忘记了他?那具残破不堪的躯壳,“入渊”这味草药,他?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却正在被它渐渐地引入了深渊。
至此以后,每每记起那时候的事情?,顾华之只觉得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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