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当全力以赴。”聂秋一字一顿道,凌冽的朔风中,方岐生若有所感地转过来看了他一眼,随即竟被他眼中的冷意冻得一愣,然后便听见聂秋继续说道,“无论男女老幼,在我眼中都是同样的,和我一样的人。正是因为我同等看待他们,所以与之为敌时才要全力以赴。”
“而他,还称不上是与我们为敌。”
聂秋敛去眼中的情绪,说:“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饶他一命又何妨?”
他上一世还没和别人提过这种事。
有一回,聂秋和聂迟途中遭到了埋伏。聂秋将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护在身后,反手拔刀,他使的刀法路子本就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不消片刻便和对面二十余人分出了胜负。
也是对面掉以轻心了,和聂迟一样以为他的武功仅仅能用“一般”二字来形容。
聂迟头一次见他出手,年过五十的中年男子都吓得两股战战,白了一张脸,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自那之后也不说要给他准备白衣穿了——毕竟是去杀人的,走的又是快刀斩乱麻的路子,和清冽如雪的白衣自然配不上。
他身为经商之人,不正当的手段是见多了的,却怕见血,每每看见红色就会别过视线,好似不去看,那些东西就和他无关了似的。
聂迟一晃神,聂秋就得分出更多的精力去看他的情况。
二十人,虽说对于聂秋来说不过是小事,但他一路上风雨兼程,几番缠斗下来还是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聂迟又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他分神间便中了暗器。
聂迟没发现,聂秋也没提,眉头微皱了一下,反手杀掉了最后一个刺客。
青年将手腕一翻,含霜刀上的血珠尽数洒下,溅落在了地上,发出雨打芭蕉一般的清晰声响,他收刀入鞘,转身瞧着一言不发的聂迟。
“父亲,已无事了。”
那暗器上沾了毒,聂秋又没有方岐生这般特殊的体质,自然是几个字说下来就头昏眼花,眼前人影绰绰,杂乱无章的幻影连成一线,他只能勉强看见聂迟站在哪里的,却不知道他面上是什么表情,只隐约地瞧见他后退了一步,向马车的方向贴近了些。
聂迟闷闷地咳了一声,“走罢。”
聂秋不知道他自己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好像五感都因为那蚀入骨髓的毒药而变得麻木了,而如今回想起来,他也只觉得可笑。
那之后聂秋不是没有提过此事,却都被聂迟搪塞了过去。
于是他便不为自己辩解了。
如今向方岐生说出这番话之后,聂秋竟觉得聂迟那时的声音逐渐模糊了起来。
他和聂迟,也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方岐生听了聂秋的话,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事,却也没有反驳他。
反倒是聂秋,轻轻笑了一声,指了指方岐生的虎口处,“你手上还有血迹。”
玄衣男子低头看了一眼,用指腹擦去了那很淡的一抹血迹。
“你倒是观察得很仔细。”
聂秋总觉得他的后半句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和你好好比试一番”。
他偏了偏头,权当方岐生是在夸自己了。
他们已经向北行了百米之远,那个不知名的小村子早就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眼前只有绵延千里的高耸山峰,各处大致相同,哪里都不似老人所指之地。
聂秋和方岐生落了地,却是不打算再向前走了。
他们各自挑了一个方向,沿着茂密的森林一路拨开树丛仔细地寻找着老人所说的东西。
之前施展轻功的时候,视线都被树冠遮挡了,而此时一落地,看得东西反而更多了。
于是那所隐在山间的巨大宅邸便很快就被他们找到了。
山峰上的地势并不平坦,很难打地基,少有住户,更别说像这种巨大的宅邸了,聂秋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个表面上刷了层黑色的漆的宅邸,由几根钉在湍急河流中巨大的木桩托起,正静静地立在两座山峰间的水上。
宅邸的顶上是没有任何遮挡物的,奇怪的是,他和方岐生在此经过了几次都没看见。
聂秋仔细从各个角度观察了一遍,反复几次后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宅邸是没有门的。
何止是没有门,连过去的路都没有,距离又太远,施展轻功都过不去。
方岐生很快也发现了这个地方,他明白现在的处境之后,说道:“其他地方我都看过了,没有特别之处。”
也就是说,老人所指的地方一定是这里了。
既然这所宅邸是没有门的,那就只能从别的地方进去了……
聂秋站在断崖边虚虚一望,底下的水流湍急,打在巨大且密集的木桩上,溅起了雪白的水花,随即又翻涌着倒流回去,几度迂回,险态横生,让人一见就生出一种寒意。
他原本还想过木桩上会不会有机关,或是有踏脚之处,仔细一观察却发现那些木桩被水流冲击得光滑至极,完全不可能有地方垫脚。
向后是那些沉在水底的罐子,向前是这无门可进的宅邸。
这便是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正常人可能很快就放弃了,可惜聂秋和方岐生都不是轻易放弃的性子,当下便决定在这附近再找上几遍,要是实在找不着路,那就等天黑了再回去。
天黑了,神鼎门弟子也就出现了,到时候还怕在她身上找不到新的线索吗?
他们当时只是抱着简单至极的想法,就这么等到了天黑。
然后事情果真发生了转机,却是以聂方二人没有想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