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巷是宜州出了名的花街柳巷,依河而建。白日里,一排临河而眺的楼房平静和煦,同一般人家别无二致。河边杨柳依依,河水汤汤、不急不缓。若是入了夜,便是笙歌笑语、灯红酒绿,一番火树银花的旖旎之景。
此时,落日最后一角隐没在山岚中,天色也完全暗下来,宜州城内万家灯火。尤其以平西巷最为亮堂。
一排望过去,大红灯笼点红,仿佛有千万只,把个平西巷照得如同白昼。
欢声笑语、莺歌燕舞,好一派繁华颓靡之景。恰恰与宜州城内另一条巷子里的贫穷形成鲜明对比。
这条巷子里,来来往往,华丽马车不计其数,其中一辆马车最为华丽。三匹骏马,一前两后,头配金笼,蹄踏银块,脖子处带着绸丝璎珞。装扮得好不气派华丽。
骏马之后拉着一辆两轮马车,大约宽十一尺,长大约八尺,用的名贵木材所制,通体紫黑色,散发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
马车窗牗挂着轻薄的白色绡纱,马车前门挂汉白玉帘子,马车四角挂银铃铛。虽看不见里头的装横,但看外边的华丽,已能想象里头的不凡。
马车之上有两个颇为俊朗的男子赶路,视其衣着,一似侍卫,一似仆人。那马车轱辘轱辘驶过青石板,路人引颈翘望。
楼上的姑娘招摇着玉手不断欢呼,虽无希望,仍旧期待着那马车能停一停。毕竟那马车可是他们一辈子也未见过的华美。
那马车果不其然的在红阁里停了下来,众人失望的同时又不免好奇里头是些什么人。红阁早已有人过来牵引马车,只是那人还没碰到缰绳,便被马车之上的仆人喝下。
那仆人神态傲慢,面带轻视,若是一般人瞧着不免心中不忿。只在这本就下九流的地方,那些人却觉得自卑,倒也歇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汉白玉帘子被撩开,先是一个着白襦红裙齐胸襦裙的侍女出来,那侍女相貌清秀,却有特别的气质,莫名的吸引人。
那侍女跪在车门,恭敬的撩开汉白玉帘子,先望见一只黑色绣云纹的长靴,再就是同色同款的锦袍,直到马车里的人走出来,彻底露出真容。
那人一身黑色绣云纹锦袍,腰间配同色镶玉腰带,其上挂锦玉。容貌是上等的好,只是双眼被一条黑丝带缠住,缚在脑后,留下两条长长的丝带,与长发夹杂在一块。
也不知是那人气质太好还是容貌太好,即便绑着条不伦不类的丝带也觉得莫名的好看。
那人下了马车,回身冲着马车门伸出手,嘴角还扬起温柔的笑,打破了一开始的冰冷。这便叫人更为好奇马车里头还有什么人。
这时,一只小手伸出撩开汉白玉帘子,那手的白皙、肤色的光泽与那汉白玉珠子相比较,竟是那那汉白玉珠子给比了下去。
一只手便有这等倾国的美丽,那要是人出来了,岂不是倾世佳人?
那只小手伸出来,男人一把抓住往外一拽,一声娇呼不经意间的搔到在场人的心,而男人更是没人发觉的微微颤抖了一下。
马车里头的人被拽出来,那个瞬间就像是慢镜头投放在在场人的眼里,黑色的丝绸一样的长发飘扬蜿蜒在空中,好像空气就是水,那发在水里就有了生命。
红色的衣衫翻飞,像是突然从灌木丛里惊飞而起的白鹭,有着一瞬间动人心魄的惊艳。
黑色和红色交织,艳丽的动人心魄。那是个孩子,那孩子还没有被人看见脸就被男人紧紧的扣在怀里。
这个举动足够证明那孩子有着怎样倾世的容颜。
之前一瞬流动的风华在这一瞬静静的躺在男人的怀里,仿佛那曾惊艳世人的风华被这男人自私的锁在怀里。
这让周遭的许多人对男人充满了嫉妒。
在场的另外自从这两人出现就被无视的三个人心里是无奈的叹气,因为他们谁也没料到当谢安韫化上妆后会变得那么妖孽,简直就像是生来祸国的妖孽。
不仅仅是容貌,还有那神|韵风骨,一个眼神一个挑眉都像是在勾引人。明明那只是他无心的动作罢了。
这样子的谢安韫太危险了,这要是二爷一个挺不住,兽性大发怎么办?所以为了谢安韫的清白着想,这仨货硬是顶着二爷冰冷的目光插了进来。
尤其是惑阳,仗着自己是个女人的身份在马车里直接横贯于二人之间。无视二爷快要忍不住把她扔出去的目光,怡然自若的给谢安韫递吃送喝的。
至于谢安韫,对于几人之间的暗潮涌动,还真就无知无觉。
他也就在阴谋诡计、人心黑暗那一方面敏感,至于其它的感情,这人迟钝得跟个孩子似的。
齐二爷搂着谢安韫大脚踏进红阁里,被抛下的惑阳和是仪连忙跟上去,至于越殊也只能无奈的继续在外面扮演他高傲的仆人,先把马车解决了再进去。
二爷眼睛上绑着黑色纱巾却跟没绑的一样,一路畅通无阻,动作潇洒自如。愣把过来带路的龟公看傻了。
二爷抱着谢安韫也不管老鸨的阻拦,直接就上了红阁最安静的四楼,仿佛是随意的寻了一间花房似的一脚踹开大门,也不管里头多少人的惊诧,径直走进去。
二爷的速度很快,让人猝不及防。
四楼上是藏着不少人的,当发现二爷进去的时候,那些人都出来了,亮着家伙,围满了房间。
二爷抱着谢安韫往一处榻上躺着,完全是无视了那些人以及房间里原本正商量事物的十几个人谨慎站起来的样子。
顺手拿了桌上罕见的水果一颗颗喂给谢安韫,谢安韫乖巧的吃下去。这期间的动作也没让谢安韫的脸露出来。
他们这目中无人的样子反倒是镇住了在场的十几个老狐狸,其中一个大约是最高身份的,伸手拦下身后蠢蠢欲动的人,上前拱手:
“敢问阁下何人?”
二爷摘下手中一颗葡萄爱怜的放进谢安韫的口中,淡淡的说道:“多年不见,你们的见识也没见长进。”
顿了顿,二爷看向他们,道:“连自己的主人都认不得,果真是白养了。”
那语气,淡淡的,就像是在说养了一条狗,可那狗养不熟。那也没办法,宰了便是。
那气度,唯是世家中才养得出来的傲慢。
在场十几个人之中也唯有最先开口的人真正接触过世家之人,然而眼前的二爷给他的感觉唯有世家中很高身份的人才有的气度和气势。
再联想到消息中的那个贵人,这人很快就弯下腰恭敬的行了一个家礼,表明了自己属于家仆的身份。
看得二爷眼中一片冰冷,对着眼前这些人,怕是不给生路了。
这些人,担的是西燕王朝的官、行的西燕王朝赋予的权力、食的是西燕王朝的俸禄,可他们却把忠心给了世家!
既是如此,也不必活了。
在场中最开始开口的便是宜州府尹吴勇路,担任宜州府尹已逾七年,自是正死后,便由他上任。
上任七年,毫无政绩,还把个岭南道治理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光是这一点,死罪无可饶恕。却因背有谢氏门阀撑腰而逍遥法外,反观西燕王朝,无能至极。
怨不得岭南道恶匪丛生、毒瘴还不如人心的丑恶。
二爷垂下眼睑,只把眼神投给谢安韫,淡淡的说道:“免了。把门带上。闲杂人等,出去。”
吴勇路领命遵行,待所有无关之人出去,除了留下的十几个相关之人后,看着二爷怀里的谢安韫欲言又止:“爷,他......”
二爷一个冷眼扫过去,道:“若拿你与爷的心肝宝贝比,你不过是个腌臜货。”
吴勇路脸色一变,微低头喏喏言是。微顿了顿,又看着二爷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是仪、惑阳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
嘴唇微动了动,也不再言语。他是明白在这些世家人的眼里,他们这些朝廷命官也就是条狗,连个仆人也比不上。
吴勇路兀自愤愤不平,却不反省那当狗的,不正是他自愿的么?到这时候,受到轻待,自尊心受挫,才记起来自己还是个朝廷命官!
等到只剩下十几位岭南道官员的时候,二爷漫不经心的说道:“说说看,这段时间的账本。”
吴勇路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忙说道:“下官这便让大人查阅账本。”
说完,挥手让身后的人把一摞账本搬上前来。
二爷冷冷地一眼扫过去,轻轻把酒杯往桌上一磕,清脆的声音瞬时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吴勇路包括其余几人皆不由自主的一颤。
“吴勇路啊吴勇路,你还真是对得起你这名字,无庸碌!还是以为天高皇帝远,你这当的土大王当上瘾了!当得无法无天、自以为是了!若是爷对你不满,把你换下不过一句话的事。”
吴勇路惊慌之下,连忙下跪,他身后的十几位官员见状也都慌乱的跪下。
“爷饶命爷饶命,下官哪儿敢有二心?下官对本家那是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那这账本,该换一批了!”
吴勇路一僵,跪在地上,眼神闪烁不已。最后还是挥手让人重搬了一摞账本过来,这一摞账本可就比之之前要少了至少一半。
二爷见状,轻轻的‘呵’了一声,把个众人吓得是动也不敢动。
谁让他们先前中饱私囊,打算欺人年少,弄个假账了事。这假账里可是足足吞了一半的钱,岂知眼前来的贵客一眼也没瞧便看出了猫腻。
果真是世家来的人,跟他们斗,半点比不过么?
吴勇路一瞬间苍老了不少。
全程谢安韫都看在眼里,他凑到二爷耳朵边轻声问道:“二爷怎知吴勇路作假?”
软玉温香、吐气如兰,盈于耳边,二爷瞬时眼睛就更沉了,多了一丝危险。只是被黑丝带覆着,没人瞧得见,也就他一人知道,现时一脸冷漠傲慢的他,内心有多狂热。
二爷低沉着嗓音同样凑到谢安韫的耳边说道:“那些账本,谢氏的人应是一月查一次,毕竟这里太重要。而我让吴勇路拿出账本来,他一下拿出那么多,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若说是因着这边账多就更加不可能,世家里头向来有一套做账的方法。一般越是多的钱银生意,那账本做得更是薄。”
谢安韫目光略微迷茫,腰骨一下子就软了许多。他只觉得二爷吐在脖子上的热气包裹住了他的全身似的,像淌在温泉水里,酥麻了全身的骨头。
二爷见到谢安韫被自己迷惑得失神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挂上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