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尸臭散逸而出,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师徒两个却似早已习惯,眼皮都没多掀一下。
这宅子的前主人是个行商,吝啬多疑,生怕有歹人夜半偷盗,特地在卧房挖此密洞,设下机关,存放珍宝。严冠杰无意发现后,费些力气把它隔成几小间,布置好刑具铁链,直接充作了地牢用。
一前一后的往下爬,越向下便越阴冷,仿若毒蛇的信子扫过肌肤,带着股微妙的森凉黏腻。
迫不及待的跳上实地,严冠杰激动得双眼发亮:“这次的是个什么货色?嘿,胆子还挺大,一直没听见救命声儿。”
一步一顿的慢慢爬,“严夫人”不敢贪快,生怕划破了皮子:“紧靠墙那间,你自去瞧吧。”
简陋的土壁上插着烛台,黯淡的火光跳跃闪烁,映得地牢扭曲明灭。按捺着急迫搓搓手,严冠杰努力端肃表情,一振衣袖,威严的朝着里侧行去。
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猎物面前,吊起她的胃口再狠狠打落谷底——想到小可怜们的绝望泪水,他情不自禁的加快步伐,身子一阵阵的直发烫。
愈往深走光线愈暗,总算瞧清了牢里的人,严冠杰却猛地顿步,“咦”的一愣——锦衣玉带,华服貂裘,这人生得的确好,但他终归不是女的啊!
被这声惊呼所扰,安然跪坐牢狱的男子缓缓睁眼,雪地寒星般的明澈双眸似能看透一切虚妄,严冠杰看得又是一愣,翻腾的火气无端降了几分。
这处地牢不小,通道崎岖,路面凹凸,非常难行。披着人皮的“严夫人”手足僵硬,行动本就不便,如今更是远远落后,一时半会儿很难赶上来。
狭小的空间里,只余他二人一站一坐,相互对视。
笑微微作淡然状,男子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一番,心念电转,故作高深的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历经坎坷,到底寻到了有缘人。”
“你是和尚?”怀疑的挑高一边眉,严冠杰暗道假如和尚全是这般体面,自己还累死累活的读书科考做甚?
“小僧乃是皇觉寺的俗家弟子,姓顾名晏,随您怎么称呼,小事而已。”
不待对方回话,他猝然皱眉,微阖双目,单手捻起佛珠:“施主而今看似光鲜,实则受人辖制,如鱼游斧中,深渊薄冰,若不尽快摆脱,怕要不妙。”
转步回返的动作一滞,严冠杰重新审视他,面上波澜不显,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之所言,正是自己心底最隐蔽的秘密。
因为晓得不可能,所以素日从不表露,甚至连想都不敢。
严冠杰本人自私凉薄,同样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条件付出的所谓真情。幼时心思单纯,以为师父广成子之所以择己为徒,是因为二人有“前缘”,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对这说法却越来越怀疑。广成子乃古之仙人,这老道虽以此为号,行的却是切切实实的邪术——连人命都枉顾,他又为何独独关心自己这毫无用处的“徒弟”呢?
这些年他官运亨通,势力愈大,不是没有过其他想法,暗中也找过旁的高人。可不知是那些和尚道士徒有虚名,还是广成子这妖人邪法通天,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竟没一个能收服他,反害得自己没了命。他隐在暗处瞧得心惊,加之广成子也有所怀疑,只能被迫息了所有杂念,一心一意的听他调遣。
可怜他身为一府长官,前途无量,却是他人
掌心的棋子,没有自我,身不由己……
顾晏偷摸察言观色,见他眸底暗沉,似有所动,赶紧趁热打铁:“其实我正是为你而来,不过——”极有技巧的顿一顿,他故意露出不忿,随即摇头长叹:“潜修多年不问世事,最终却败于阴谋诡计,罢了,这大概便是命。”
神色紧张的瞥着来路,眼见广成子还远得没影儿,严冠杰踏前两步,低低道:“你与他比,道行如何?”
唇角微翘,顾晏的表情势在必得,乍一看仿佛胜券在握,只是他心里却道:若我比那妖人强,也不会失手被擒了。蠢货,还知府呢,这也值得一问,嗤。
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他绝没有故意欺瞒。旁人愚钝会错了意,这与他可不相干。
顾晏本就生着张老实的脸,严冠杰接触过的高人们又质朴淳厚,从不耍阴私玩诡计,因此想当然的,他以为面前这个也是忠厚纯善一心向佛的虔诚信徒,自动脑补出一段闭关苦修不问世事的高人经历,“和尚,敢问你如今年岁几何?”
听说他们法术精深的都会驻颜,像广成子,已经一百三十还有余了。
一眼看穿他的想法,顾晏继续微笑,表情高深莫测,“阿弥陀佛,不可说,不可说。”
能升调到安平知府,严冠杰也非傻子。尽管心里极想摆脱那妖道,另寻出路,但小命要紧,若无万全的把握,他绝不会轻易行事。
从头到尾,这和尚都没透露半点信息,只晓得他叫顾晏,其余却是一概不知——就这么把宝押在他身上,实在冒险。
眉头紧皱,他正欲接着提些问题,“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幽幽回响,披着美人皮的广成子却慢吞吞的挪了来。
迅速调整好表情,严冠杰面上诧异不解:“师父,您捉个男人来干嘛?我刚问了一通,他好像是个俗家和尚。”
“这可不是一般的和尚。”
直勾勾的盯着他,广成子“桀桀”的笑起来:“佛典有云:‘菩萨初发心、缘无上道,我当作佛,是名菩提心。’这个人,他便有一颗透彻澄净、孔窍通明的无上菩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