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凤冠霞帔的陌生女子笑盈盈的行至跟前,冲他款款一福。张涛能感到她容貌秀丽,脸孔却像蒙着团白雾,无论如何都瞧不分明。
莫名接收到她的谢意,张涛满头雾水,刚要开口相询,鸡叫声起,天光大亮,那女子瞬时似水纹般,层层波动着慢慢消散。
打个激灵猛然惊醒,他“腾”的起身,一眼便看到稀薄的淡金色光线中,深色牌位正反射着温暖的微光。
与此同时,柳家东北角停灵的院落,简陋的白棺中,柳燕儿的尸身刹那腐烂,一息之间红颜老去,带着夙愿满足后的平和安宁,生前的种种痴怨情仇全部随风而逝。
——
傅氏谋害了柳香草母子后吞金自尽,王宾在大牢逃过一劫;经历过诸多波折后,柳燕儿入土为安,张涛终平懊悔,此案升堂又审,虽然仍无证据,王宾却被减刑,好歹留下条性命。
至于先前吃过的苦头,全当他懦弱逃避、纵子行凶需要付出的代价。
至此,一系列事情终于告一段落,萧逸几个总算能彻底放松下来。
忍饥挨饿的睡柴房,之后又被含冤亡故的大龄恨嫁怨鬼纠缠,他们的神经一直高度紧绷,此刻全部了结,几人先是去威虎县上最高档的酒楼里大吃一顿,接着便睡得天昏地暗,硬生生将前段时间的亏欠全给补了回来。
胡吃海喝的放纵几日,等他们意识到似乎很久没看见陆长安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向来强大胜男子的她,居然病倒了。
女人与男人终归不同,只是她素来不将疲惫痛苦显露人前,加之沉稳有主见,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竟让人忽略了陆长安的身体其实并不如心性般强悍的事实。
在苏玄参的监督下病恹恹的喝掉苦药汤子,她头脑发晕,懒得搭理旁的,径自盖上被子,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客栈的走廊上,萧逸、黎平、萧鸿顺、张涛、三七几个呼啦啦的围成一圈,想进去又自觉不太好,只得耐着性子堵在门口等人出来。过往的住客小二俱都有意无意的多瞄两眼,目光诡异,暗道此间真乃世风日下,这小娘子的正牌夫君当真好肚量,也不知究竟是哪位……
动作麻利的收好药箱,苏玄参甫一跨过门槛就被围住:“怎么样?”
“病得很严重?”
“都说祸害遗千年……”
“去!路长安虽然坏,但还没到那个程度!”
“也是……”
额角微跳,苏玄参咳嗽一声,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这群家伙从没如此听话过,莫名的优越感霎时油然而生。
默默暗爽了一把,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淡淡的:“夜里吹了风,先前又淋雨受寒,加之太过疲惫,没什么大问题,但要慢养,恐怕得花个十天半月。”
所谓“病去如抽丝”,素日强健的一旦生病,总要比常人都严重些。
“十天半月?”萧鸿顺一惊一乍的咋呼:“我还得按期上任呢!”
“不就是
青州?”萧逸瞪他:“此次若非你多事,我们也不会耽搁这么久。”
归根究底,全赖小九掉了玉佩,逼得他们不得不回头。
“堂兄你叛变了!”萧鸿顺撇嘴:“你该帮亲不帮理!”
“可是你也拖累了我。”萧逸不为所动:“嫌慢大可自己先走。”
“也、也没有啊……”
环视一圈没找到外援,萧鸿顺识时务的闭上嘴,委屈的躲去墙角画圈圈。
接下来就是吃吃喝喝,四处闲逛。威虎县不大,没什么玩的,不过前些日子实在紧迫,如今难得安逸,大家也没觉着不好。
长安谨遵医嘱,每日去院子里散步晒太阳,不知不觉的过了十来日,平稳又无聊。
眼见身体渐渐好转,这里也都溜达遍了,实在无趣,众人便合计挑个时候离开。但还不待启行,朝廷下派的御史忽至,拿了杜宽,查抄柳家,将与他们有关的一干人等全部拘了,押赴京城问话查办。
不料殿下与世子在此,那御史对他们非常客气,话语中隐约透露此事涉及后廷与前朝的朋党争斗。萧逸心中有了数,便就没再深问。
心知陛下贯来宠溺九殿下,这御史特地洋洋洒洒把他们在威虎县“智破奇案”的事情渲染描述一番,言辞间极尽夸奖,便连先前吃的苦头都是“蓄意麻痹敌人”,绝口不提大意中计的狼狈。
相比之下,长安呈上的书函就显得简单许多,但其经过大致相同,无有出入,足可证明此事确为真。
明德帝见此大喜,自以为做了个聪明绝顶的决定:既调走了王府世子萧逸,不让他与有谋逆之心的两个亲人接触同化,又在民间多了双眼睛,还能锻炼扶不上墙的儿子,简直是一举数得。
龙心大悦之下,连小九不小心“遗失”了玉佩也没追究,反而着人送他一块儿更好的——当然,下次若再“遗失”,就非如此简单的轻轻揭过了。
因着杜宽被抓,御史暂代知县一职,长安一行也不好马上就走。此事毕竟因他们而起,总得等到威虎县的官员重新落实稳定之后,才能安心上路。
好在,新任知县到得很快,是上届科考的一个同进士,家里有些门路,托了不少关系,才补了这靠近京畿的实缺。
虽只是个末等官,好歹走上了仕途,最新出炉的父母官李明十分激动,誓要干出番功绩。
眼见一切就绪,走上正轨,萧逸呼出一口气,终于能离开了。
临行前夜,李明在酒楼订了席位,要给他们饯行。新任知县的面子不能不给,几人去了后才发现,他竟只请了男人——
也难怪。直到现在,大多数人都不晓得,破了这案子的不是皇子,也非世子,而是名不见经传的白身女钦差,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