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晨光熹微,天边的朝霞隐隐显露,还未铺展。按理说,世子绝不该独个溜达到院子里,更何况,他心情不好才会舞剑……
坐在石墩上歇息片刻,萧逸凉凉的斜睨他:“还没编好?”
黎安一惊回过神,“砰”的跪地:“求世子恕罪!”
瞧不惯他白着脸的畏缩样,萧逸厌恶的皱起眉:“有事说事,到底溜去干嘛了?”
眼见逃不过,黎安无法,只得一五一十,尽量平淡的叙述了这夜的离奇经历。
心知世子前儿个因为江家刚与陆姑娘吵过一架,他特地隐去威逼利诱,言道是主动自荐,陆姑娘才勉勉强强留他帮忙。殊不知,脑补了长安挑三拣四的不屑模样,萧逸更是火大,直接把茶杯砸到他面前——
“混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往日只会偷奸耍滑,出了王府倒晓得殷勤献媚!”
愤而起身,萧逸冷冷盯他一眼:“既然如此,你干脆收拾包袱滚去西市,别回来了。”
“世、世子……”
可怜巴巴的膝行两步,眼睁睁目送他头也不回的迈进小楼,黎安哭唧唧的,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怎、怎么就成这样了……
苦哈哈的跪在院子里,大半个时辰后,他头晕眼花马上要撑不住时,终于瞅见了黎平的身影。
“大哥,救我……”
又惊又气的听了事情经过,黎平恨铁不成钢的戳他脑袋:“笨蛋,撒谎都不会!你就说住在娘那儿能怎的?——罢罢罢,先起来,回去躺着吧!”
“我不!”
虚弱的甩开他,黎安泪眼汪汪:“马上要被撵走了,我哪里还躺得住?大哥,求你说两句好话,我再也不自作聪明办错事了!拜托你求求世子,不要赶我出府……”
头疼的揉揉额角,黎平心疼又无奈。昨日下午侧妃忍耐不住,主动提了婚事,世子严词拒绝,结果不知怎么谈的,二人最后争执起来,不欢而散。此时黎安出这事,简直是自己当了撒气筒,主动往上撞——
便是真要求情,也该等这股气消了再说。
奈何黎安不懂黎平的心思,还以为他不愿帮忙,拽住他衣袖不停摇晃:“求你了大哥,不然老娘会打死我的!世子一向重用你,你便去说两句,即使不行,我也死而无憾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浑话!”黎平拿他没办法。周围不少人全都明里暗里的瞄过来,他又拉不起这蠢货弟弟,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你在这儿等等,受不住就先回房,世子不会在意的。”
眼看着大哥跨进室内,黎安面色稍缓,心里的石头放下一半。他舒展身体正要偷会懒,空气中却隐隐飘来股女人的香气。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是略带诧异的柔软女音:“——小黎侍卫?”
同样惊讶的抬起头,迎着阳光,黎安看到一张比自己还要憔悴百倍的面孔:“表小姐?”
慢半拍的跪着行了礼,他不解:“这一大早的,您找世子有急事?”
文佩玉张了张嘴,脸上窘迫,一个字也吐不出。
“你这奴才怎么多嘴多舌的!”她身后的丫鬟见此,咄咄逼人的上前两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主子的事儿也是你能问的?”
黎安撇撇嘴,硬把滚到唇边的提醒吞了回去。这画柳是侧妃身边大丫鬟画晴的妹妹,别说他,就连表小姐都不太镇得住。
“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佩玉瞪她一眼,复又抱歉的转向黎安:“她素日顽劣,口出恶言,对不住。”
黎安连称不敢,顿了顿,念及她终归不错,隐晦道:“世子今日起得早,说不准要睡个回笼觉,您没要紧事的话,还请先回吧。”
小表哥从来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佩玉沉默一瞬,领了他的好意,却仍然举步迈进了小楼。
她到文曲院来一贯不必通报,因此畅通无阻,一路到了书房。
宽大的书桌后,萧逸负手面朝窗外,侧脸沉静如水;黎平则弓着身体,满脸苦涩的说着什么。
佩玉抿起下唇,脚步微顿。她忽然有些胆怯,想要掉头跑掉。
萧逸却先一步察觉人来,侧眸瞥她一眼,无甚表情的挥挥手,示意黎平闭嘴。
暗暗握拳深吸口气,她扯扯嘴角,强作笑颜:“小表哥。”
萧逸微微点头:“有事?”
“我……”佩玉盯着地面,“我想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眉眼微动,萧逸嗯了声,率先走出去;佩玉愣了愣,不解其意,却也只能随后跟上。
顶着各色目光径直来到后园凉亭,萧逸方才停步,“说吧。”
此处地势开阔,往来仆婢一抬头就能瞧得一清二楚,可又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正是避嫌的好地方。
见他如此周到,佩玉反而更加难过,眼圈微红的静默片刻,才低低道:“昨日,对不起。”
“无妨。”萧逸语气淡漠:“你虽是客,但到底是王府的表小姐,京都权贵哪个都配得,日后不要再妄自菲薄。”
——这是暗指她生怕嫁不出去,不顾身份缠着他兄弟二人摇摆不定?
不自觉的捏紧衣角,佩玉鼓起勇气,红着眼睛望向他:“世子,听说……姨母与你提了婚事。”
“提了。”
“你……不同意?”
“是。”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同意?”
泪水蓦地涌出眼眶,佩玉的声音带了哽咽:“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眉梢微挑,萧逸转开视线:“你想多了。”
“那……”
“娶妻娶贤,婚姻乃结两姓之好,个人喜好并不重要。其一,佩玉你性格柔弱,不善庶务,将来恐怕当不起王妃的重责;其二——”
他顿了顿:“当年,整个王府都清楚你将嫁给大哥,我若娶你,又是把他置于何地?”
“我就知道!”
不停抹着眼泪,佩玉抽噎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我、我也不能自己做主,你当我愿意吗?齐光表哥对我,根本、没有男女之情,我……我一个客居的表小姐,只能听姨母的啊!”
“你是做不了什么,只是同样不信我而已。”
轻叹口气,萧逸侧身望向远方:“如果你相信我,就该早早说明侧妃的打算,而不是依她所言冷落疏远,躲在房里自怨自艾,事后再摆出这副可怜姿态。我没有怪责的意思,但所有人都知晓你即将与大哥定亲,我却从旁人口中最后得知,你可想过我的感受?”
“我……”
“当然,少年人的懵懂好感不值一提,可大哥出事后,你遵照侧妃的意思离他远远的,权当先前不曾有过交集,现今又被指使着来与我攀交情——佩玉,王府姓萧不姓白,即便我不介意先前之事,也绝不会娶个自己没主意的‘听话’王妃。”
被他摊开来嘲讽得面红耳赤,佩玉又羞又愧,趴在石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默然片刻,耳听她悲切的哭声,萧逸暗悔自己刚刚说得有些重,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是真不愿与这些娇娇怯怯的姑娘家打交道。
“抱歉,我多嘴了。”
迟疑一瞬,他绕过去,伸手轻轻拍抚后背帮她顺气:“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你该自己拿主意,当真与侧妃有分歧的话,父王也会为你做主的。”
不知过了多久,佩玉渐渐平静下来,终于不再哭了。
偷偷松口气,萧逸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想走又不能走,直挺挺的很是尴尬。
掏出帕子擦干泪水,佩玉再抬头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小表哥,”她咬咬下唇:“如果,我不这么懦弱,又未曾与齐光大哥有过口头之约……”
“嗯?”
“就是……”
似乎下定决心,她仰起脸来拽住萧逸的衣袖:“你对我,就真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不料她会如此问,萧逸猛然愣住,连避嫌都忘了。
“幼时青梅竹马,之后互相陪伴,你……一点点喜欢都不曾生出过?”
——一点点喜欢都不曾生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