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沐浴之后歪在塌上翻了会儿书,萧逸终于感到一丝疲惫。
招来婢女熄灯服侍,他闭起眼睛酝酿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陆长安那张可恶的脸总在脑中晃来晃去,搅得他心烦意乱,无端火大。
有生以来,他还是头次遇见这么放肆的,便是大哥教导训诫,也多如春风化雨一般,从不会直着脖子和他硬顶;而那女人——她居然敢骂“竖子”“蠢货”?!
还是于大庭广众之下!
——真该一剑杀了她。
翻身向外,他轻哼一声,唇角冷冷的弯了弯。
听说她在西市还有间铺子?呵,长安城里可不是谁都能做起生意的……
刚想到此,外间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哒哒哒的跑过来,接着就是苍蝇一样嗡嗡嗡嗡的低语。
翻来覆去听了半天,萧逸忍无可忍,披衣而起:“谁在外面?立刻滚过来!”
一个个的,全都没个礼数!
话音未落,周围便“刷”的安静下来。过了好半天,黎平才犹犹豫豫的推门而进。
“你有何事?”瞧见是他,萧逸语声稍缓:“莫不是黎安病情又重,要请郎中?”
“不……”
踯躅着一点点挪近,待他蹭到灯光下,萧逸才发现,男子的眼角有点红,眸中也有水光。
看起来,像是……哭了?
长眉一扬,他正待问,黎平却“扑通”一声跪到床前:“世子爷,求求您、救救我娘吧!——”
边往东北去边听他叙述经过,萧逸面沉如水,心中很是惊疑。
林巧娘大半夜的跑去空屋上吊?
——这怎么可能!
身为世子的奶嬷嬷,她于主子跟前极有脸面,两个儿子也前程大好,比那小家小户不知强过多少。如此,还有什么不顺心的,非要自缢?
——恰恰还是那贱婢死去的屋子!
要知道,当初他封锁消息,那些捕风捉影的碎嘴婆子不明真相,到现在都以为春桃是吊死在文曲院中自己房里的,甚至有人把那儿错当凶屋,刻意避开绕着走。
而处理尸体的黎安黎平,他们绝不会乱说话。
便是装神弄鬼,毫无道理的摸到这儿来,也太巧了些……
“世子,前面就是。”
黎平忽然顿住脚步,侧身一指,打断了他的沉思。
萧逸抬眸,只见不远处烛火荧荧,几个侍卫提着灯笼,正没规没矩的挤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都干什么呢!”黎平察言观色,赶在他之前开口斥责:“没事儿就赶紧散开,这里不用你们了!”
其中一人听到这话笑嘻嘻的抬起脑袋,冷不防对上世子不善的脸,身子一僵,口水呛了喉咙,“咳咳咳”的咳嗽起来。
其他几个后知后觉的发现来者,立刻住了八卦,纷纷过来见礼。只是他们心中有鬼,害怕被罚,整个人都战战兢兢,连带手里的灯笼也摇摇摆摆的晃个不停。
就像数只黄澄澄的大眼,眨来眨去,给这本就幽暗的夜色更添几分诡秘。
休说胆小的,即便冷硬如萧逸,身处这乱晃的光影中,也有几分不自在。
没什么表情的盯着他们,他暗道这群废物成事不足倒是很会唬人,刚要开口惩戒,不想前方十步远的小屋里,虚掩的木门后,忽地爆起一阵凄厉的尖叫:
“我死的——好惨啊~~~呜呜……”
这声音猝不及防,直破长空,九转十八弯,像是把破锯,刮得人耳膜生疼,心肝儿五脏都跟着颤。
变了调儿的哭声如涟漪般圈圈荡开,幽幽飘在空气里,颤抖的尾音传出老远。
根本听不出是林巧娘。
身体骤然紧绷,萧逸下意识按向腰间,却是一空——原来刚刚走得急,忘了佩剑。
薄唇紧抿,他抬步上前想要推门,却被黎平死死拦住,“世子,不可……”
话未说完,女声又起:
“下面好冷啊~~~都没人给我买路钱~~~呜呜呜呜……”
哭到最后,余音连绵不绝,就像丝丝缕缕的破棉絮,遇风则散,将周遭渲染得恐怖凄凉。
“啪嗒”一下,侍卫中不知哪个手腕一抖,灯笼掉落在地。其中火苗晃了两晃,“噗”的轻响后,灭掉了。
恰在此时,低弱的哭声蓦地尖锐,呜呜咽咽,一瞬转成癫狂大笑——
“哈哈哈哈~~你们,过来陪我呀~~”
仿佛厉鬼即将挣破禁锢,下一瞬就夺门而出。
众人全都抖抖索索的后退,一时忘了尊卑,只想着快快逃开,离这房子越远越好。
——他们可不想去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