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溃的枯骨站满厢房,密密麻麻,歪歪斜斜。可她们的声音缥缈娇俏,让祁纵有一瞬间觉得,若是她们拥有血肉皮囊、此时一定风情万种,眼波妩媚又温柔。
他头皮发麻,面上僵得没了表情,心底却惊涛骇浪。毕竟只是个刚出师没几日的少年,头一回碰上如此大的排场,立刻摸索着拉住卿笑寒的手,道:
“……走!”
祁纵的眼睛还惊疑地盯着这帮白骨精,下意识地护住身边人。但若是他注意,便会发现卿笑寒其实并不害怕。
别说害怕了,卿笑寒在看见遍地尸骨时皱了下眉后,就再也没有异样的神色。不说无动于衷,至少司空见惯。
可他立刻反握住了祁纵的手,道:“哥哥,我好怕。”
祁纵本来心惊肉跳,被他这一叫,凛然正气直冲头顶。他凝眉沉思片刻,突然心念电转、手起刀落:
“开!”
强悍的刀意直撞房门,祁纵拉着卿笑寒便走。满屋的尸骨见状,如潮水般一拥而上,纷纷伸出森白的手骨挽留:
“别跑呀,小官人!”
“是嫌姐姐不够貌美吗?过来嘛,还没玩够呢!”
还魂的枯骨在后,肆虐的狂魔在前,他们脚下只是一道窄窄的门槛。黑雾冲祁纵和卿笑寒张开深渊巨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吼——”
“轰”的一声,房门紧闭。就在这一瞬间,空气都凝滞了,祁纵和卿笑寒刚越过门槛,停留在半空中,亲眼看见门外的废墟开始重建——
无数碎裂的砖瓦木块从地面升起,像是雨水归于苍天,构筑成工整的屋顶。蛛网萎顿消失,化作精美的地毯,杂草陡然疯长,变成了绕梁的花枝!
眨眼之间,幻境消逝,对接了现实。
仿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实只有一霎。下一刻,祁纵和卿笑寒便踏在了地面上,魔物也蓦地消失了。只剩下它震耳欲聋的嘶吼,还层层地回荡在人耳边。
祁纵如释重负,对卿笑寒道:“看来我猜对了。”
幻术是一种“术”,必然有规律可循。施术者要借一样东西为术引,好比控阵者确立阵眼。如果施术者是镜中女人,那么术引非常明显,就是她藏身的铜镜。
如此一来,幻境的规律也藏在铜镜里。
祁纵第一次出房门时,门里是现实、门外是幻境,门槛便是镜面。那当他再一次越过门槛,就应该回到现实中来,可他看到了遍地尸骨,依然是幻象。
镜子一边真、一边假。所以祁纵推断,房门一关、镜面倒转。门里成为了幻境,门外就变回了现实。
果不其然,此时他们脚下踏的,是光润的广漆实木地板,走廊的墙壁上,也都贴着描金绘鸾的薄纱。目之所及,尽是雕梁画栋。
祁纵猜透了幻术的法则,却不明白魔物为何要制造幻境,让他们看到那样可怖荒凉的景象。
天上人间明明好端端的,难道魔物在预兆将来?或者说这里已经重建过了,幻境里都是过去?
隔壁厢房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姑娘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她显然刚梳洗打扮了一番,描眉画靥,盛装华服,看见他们,目露惊讶之色:“两位官人,你们怎么寻到后院来了?这是奴家们休息的住所,玩乐宴饮都在前头呢。”
她说罢道一声“失陪”,便赶着下楼。眼看机不可失,祁纵跟上就问:“姑娘打扰了,这地方受过火灾吗?死过人吗?重新修建过吗?”
“呸呸呸!大好的日子,官人怎说这些不吉利的?”
姑娘怕是觉得他有毛病,走得愈发快了:“官人,后院不是游玩的地方。吉时将近,今夜还有万人空巷的乐事,奴家就先走了。”
“等一下!”
祁纵听见“吉时将近”四个字,蓦地想起了在幻境中听到的话。女子就要离去,他脱口而出道:“再问最后一句!那间厢房是谁的?”
他指向挂有铜镜的厢房,这姑娘抬眼一看,嫣然笑道:“自然是我们天上人间的花魁娘子,漱玉姐姐的!”
她说罢便匆忙离去,也不知是紧着参加什么盛事。然而就在她脱身时,祁纵好像猛然看见了什么,整个人都凝固了。
卿笑寒温声道:“哥哥,怎么了?既然考题与漱玉有关,在她的厢房有魔物作祟也不奇怪。”
“……不是。”
祁纵两眼放空,好一会儿后,才喃喃道:“我刚才看见了那个女人的手腕……她戴着一只碧玉镯,是幻境里尸骨戴的碧玉镯!”
—
夜深花睡去,青楼歌未眠。
天上人间里金碧辉煌,一片欢声笑语,门外车如流水马如龙,十里长街亮若白昼。
祁纵和卿笑寒回到前厅时,刚才你追我赶的闹剧已经被百里惜收好场了。此时她和谢危一左一右,正和一个背影雍容曼妙的女子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