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楼道时,阮语一眼看见苍蓝的天空,便立刻把那些小小的不高兴给抛之脑后。
心情一好起来,她的步子也忍不住雀跃。
这是阮语喜欢的变化,她生性不爱在同一个地方磋磨,对任何事物都腻得飞快,得常看常新,她才能保持新鲜感。
偶尔阮语还挺唾弃自己这德行的。
但唾弃归唾弃,她也没想着改一改。
宿舍就在国营饭店后边那条路上,阮语拐过街角时,恰好看见银行开门,便在心里做下计划,今天若是下班早,先去银行问问存款的事情。
再往前走两步,就是国营饭店了。
那红底金字的招牌对阮语来说陌生又熟悉,以往她每次结束休假去文工团报道,都会路过这边,也经常进去吃点东西。放一个月前的她,是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工作的。
国营饭店的早餐窗口已经开张,穿着一身白色棉布罩衣的徐小兰,正在给客人装生煎。
一份五个,价格是二毛钱并□□票,送一碗没搁糖的豆浆。
不少穿着蓝色罩褂的工人骑在自行车上,从内口袋里掏出钱和粮票递给徐小兰,徐小兰再装五个生煎还给他们。
对顾客来说,生煎着实划算。
生煎里边还包着肉呢,五个掂量起来也有二两重了,那肉起码得占一两半吧?
是以徐小兰臭着一张脸摆弄生煎的时候,顾客们也没觉得被冒犯了。
反正国营饭店的服务员脾气差也不是一天两天,大家都习惯了嘛!
但逐渐靠近饭店的阮语却没关注在前头的徐小兰,而是一眼就看到了徐小兰后边打豆浆的王彩珠。
只见王彩珠支着大勺靠在柱子上,只见得到她嘴皮子动,却不见她手稍微动一动。
早上来买早餐的大多是要去厂里上班的工人,大多都不去要那一碗豆浆,王彩珠显得无所事事。
阮语瞅了两眼,徐小兰在前头挥汗如雨,王彩珠在后头聊天唠嗑。
昨天王彩珠一番话就把所有人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的事情,阮语还记着呢。她记仇,当下便微笑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这一靠近,徐小兰和王彩珠都见着她了。
急性子的徐小兰眼睛都看直了,急忙转头对王彩珠道:“怎么又来了?大清早的……”
“对啊,怎地又来了?”王彩珠也是疑惑不解。
那边顾客在催他的生煎,徐小兰着急上火,当下就呛道:“急什么急?!”
阮语刚走过来,就接受到了徐小兰狐疑带着怒火的打量,于是对她温柔一笑:“辛苦了呀。”
“……?”徐小兰一噎,视线顿时不知往哪搁。
还是王彩珠有眼力见,也露出同样和煦的笑意,松开勺子迎了过来:“沈厨早,吃了没?我给你打一碗豆浆吧?”
阮语的视线在王彩珠和沈随之间飘了片刻,嘴角挽着一抹隐秘笑意。
又是一位多情怀春的少女,平白惹得她遭了一番嫌弃,这可真是哎呀呀……
却见沈随目光直直从王彩珠头顶略过去,脚步不偏不倚,径直进了饭店大门。
跨过了门槛,他才略转身,道:“阮语,过来。”
“哎。”阮语随口应了一声,却没跟上去,而是对徐小兰道:“辛苦你了呀,你们这两个人,怎么都不换个班,只有你一人站在生煎锅边呢?油烟对姑娘的皮肤不大好,正巧,你可以和旁边这位姐姐分工合作呀!”
脑子还糊涂着的徐小兰猛然被她这话一点,顿时醍醐灌顶:“对啊,怎么就我站在生煎锅边?”
“对呀对呀。”阮语点点头,又瞧着王彩珠,“这位姐姐,你瞧着这么漂亮,你说呢?”
从阮语嘴里说别人漂亮,就算语气再诚恳,旁人听着都像是嘲笑一样。
但阮语夸的是王彩珠,徐小兰心里就没多少感觉,反而嚷嚷着要跟王彩珠换个位置,大家分工合作。
王彩珠轻轻咬牙看着身边这几人,勉强露出笑脸:“好啦,小兰就爱嚷嚷着累了,那就我来卖生煎吧。”
“小兰姐姐没嚷嚷,她可努力了。”
偏生阮语又开口,“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小兰姐姐在卖生煎呢。”
王彩珠又被噎住。
徐小兰得了夸,顿时对阮语的观感好了许多,匆忙着和王彩珠换了位置。
站到豆浆桶边后,她才知道打豆浆有多轻松。
“她人还不错哦。”徐小兰倚着柱子,这会儿换做她嘴动手不动了。
王彩珠没应声儿,冷着脸装生煎。
原本王彩珠想着过个十分钟左右就把徐小兰换回去,生煎起锅时油烟气不是盖的,她可不想一直在这儿被熏。
然而没多久,徐小兰见没人来打豆浆,干脆把勺子一搁,冲王彩珠道:“我进去瞧瞧,有人要喝豆浆让他们自己打。”
反正豆浆是送的,有她没她不一样么。
于是王彩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小兰脚底抹油进了店门,而自己还得撑着笑脸给顾客装生煎。
偏巧平日里王彩珠脾气好,不少老顾客都认得她,还要给她打个招呼闲聊几句。没多久王彩珠就口干舌燥,脑门冒油,早上精心梳理的刘海也成了一缕一缕的。
却说徐小兰那边进了门,就被姐姐徐小梅一把薅住:“怎么进来了?”
“彩珠在卖生煎,我瞧没人打豆浆,就来看看。哎姐,你看到刚才那个姑娘没?”徐小兰打听消息。
“去楼上办公室了。”徐小梅说着,朝外边张望了一眼,心道真是奇了怪了,还能有王彩珠端起重活儿,她妹妹偷闲的时候?
细细盘问几句,徐小梅开怀大笑。
她对妹妹说:“刚才那姑娘瞧着是来咱们这儿当服务员的,你跟她好好相处,别一根筋似的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我贴谁了我?”徐小兰莫名其妙,就要发作。
晌午九点左右,早餐窗口收了摊子,阮语也从楼上办公室下来。
刚一下楼,鼻尖冒着油光的王彩珠就上前,笑盈盈地要拉住阮语的手,口中道:“你好同志,你叫什么?是要来咱们这儿应聘么?”
阮语抬手挽了挽鬓发,似是无意躲过了她的手,继而抬眼冲她笑。
像是王彩珠这样的口蜜腹剑的笑面虎,阮语还是第一次碰见。更何况,王彩珠对自己的特殊关注,也让她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