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东市的繁华,和公子府所住的那条繁华巷子,城郊则是要真实的多,虽然没什么气派、精致的屋舍,但也都干净简洁,能够遮风挡雨。纯钧原本是想戴幂篱,穿素衣,但莫襄说穿成那样要更引人注目,她便作罢,只是卸了多余的钗环首饰,仅仅留了玉佩、香囊,这时站在这里,才发觉旁人各有各的忙,见到生人至多瞧上两眼,也不会太作关注。
纯钧围着那旧宅绕圈儿,有点无奈,道:“怎么偏偏就不在呢……”
“以后再来也是一样,他们悬壶济世,却不收诊金,想要攒够盘缠也难。”莫襄双手环着胸,站在风口帮她挡了风,又如此宽慰她道,“若是一定要今日见到,就再问问街坊四邻,总有人知道。”
她正拿捏不定,看见一个胖婆子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急匆匆地往这里跑来,便往后让了让。那胖婆子使劲拍了拍门,火急火燎道:“二位师傅!我这侄儿昨天贪玩,和几个孩子在雪地里玩了半天,回来的时候还没什么,今天一觉睡到了晌午不醒,我从外头回来一看,原来是发了高烧。二位师傅,您们行行好,给我瞧瞧这孩子吧!”
胖婆子敲了半晌,见没人应声,知道人不在了。回过神,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将怀中因为病痛而低吟的孩子摸了又摸,自言自语道:“这下可坏了……这方圆五里,就这么两个大夫。再远就是东市的和春堂,可是那儿那么远,里头的人又多……我这小宝……”胖婆子肝肠寸断,抱着孩子挨家挨户打听起二人的去向来。
问道纯钧,纯钧也只好歉意的摇了摇头。等到那胖婆子走远了,她才叹了口气,说怪可怜的:“我来时看见这附近有地方可以雇得到牛车、驴车之类的,孩子都病成那样了,怎么不请个车夫,快马加鞭的赶过去。这样问来问去,又去找人,还不是耽误功夫呢。”
莫襄嘀笑皆非,说她实在天真无邪:“你这叫‘何不食肉糜’,都只是些寻常百姓,若是有那个雇得起车的闲钱,还会来这里找赤脚医者么?这方圆五里,不是只有这一处行医,而是只有这里不收诊金。”
“我不懂。”纯钧对金银概念不深,说是如此,却很慷慨的解了腰间的玉佩递给他,“你帮我去给那婆子吧,性命要紧。既然看见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子病着。”
他将玉佩推了回去,觉得很有必要跟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丫头解释一下这世间所谓的价值:“你这玉佩价值连城,不别说看普通病症,做起死回生的诊金也够了。我有些散碎银两,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说着觉得感慨,杀手混到自己这个地步,实在是太憋屈了。这一回波折不少且还分文未取,不光要为个一小姑娘鞍前马后,还要倒贴自己的体己——太赔了!
想是这样想,身子还是很诚实的满足了纯钧的心愿。将千恩万谢的婆子送走,纯钧才幽幽叹了口气:“回去吧。”她踮着脚,大大方方的向他伸臂,他很自然地俯身,将她抱在怀里,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纵身就上了院墙。风在迎面呼啸,吹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便蜷着肩,将头埋进了他的肩。
回了采薇馆,红绡绿玉还在花园里帮着收拾,纯钧在铜镜前拆发,擦脸,将衣服换下收起来。而莫襄就一直沉默的看着她,毕竟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还是喜欢不说话。等一切都妥帖了,纯钧便坐在他边上开始煮茶,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你。”然后转过脸看着他笑,“往后都不去啦。”
“怎么了?”莫襄并不意外,毕竟他的年纪摆在这里,受了一回挫,大抵就没有那么坚持了。
她顿了顿,拿火钳去拨熏炉里的炭火,看得出来在竭力克制,所以语气很平淡:“我怕我将他们吓跑了,往后那儿的百姓有了什么灾病,便没人管了。他们跋山涉水,不就是想要离燕都,离绛烟山,离那一天远一些么?我这个应该死的人冷不丁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还如此光鲜,只怕比鬼还要吓人。”
“你好像不是今天才想明白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白跑一趟?”莫襄生了一副仰月唇,天生嘴角带弯,不笑也像笑,所以很难要人看出来真正的心情,只是语气的揶揄味很浓,所以态度鲜明,“难不成是想报复我,所以故意的。那你大可不必亲自动身,不然就自损八百,多不好。”
纯钧觉得他这猜想很没水平,嗔了他一眼,坦然道:“不论原因如何,他们到底是害了我的帮凶,若是借着行医的名头逍遥,未免要他们快活的太容易了些,吓也要吓死他们。可是,他们真是在治病救人,不论是有意赎罪还是医者仁心,都是在结善积果。他们,和我,都是一样的局中弃子,惨得不分上下,就没什么好相互折磨的了。”
自那夜交心之后,她便将莫襄当做身边唯一的亲信。双七年华的姹女,被精心教养,出落的端庄娴雅。她是美丽的,也是孤单的,从前是因为金枝玉叶,受万人敬仰,现在是因为身败名裂,如断梗浮萍,自己且不安宁,哪儿还会苛求什么陪伴。除了阿矜,他是第二个要说和自己休戚与共的人,所以将他当做庇荫之所,与他剖心置腹,也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