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能地想要拒绝,但仿佛是配合韦曦的话语,远处很快传来野狼的嚎叫声。
袁萝:……
看看四周,陪同的十几个宫女和太监人人面露惧色。这附近都是荒原,因为秋猎的缘故,山林内的动物躁动地厉害,极有可能窜到山路上袭击人。
自己身为妃嫔,还有马车坐,这些宫人只能步行,连续徒步两天两夜,真的要累垮的。
袁萝无奈,只能应下。
韦曦亲自带着袁萝去了后头的营地。
袁萝打量着四周,短短数日,一个简单的营地已经立了起来。数以百计的牛皮帐篷像一朵朵大蘑菇,矗立在山道边的平地上。
周围影影绰绰,还有一些士兵在趁夜赶工。
袁萝看了看四周,忍不住问道:“你们这营地驻扎在山头上,不怕将来被围困吗?”
紧急扎营也是一门学问,三国时候那位倒霉的马谡,就是因为扎营位置不对,吃了败仗,送了性命。
韦曦低笑了一声:“娘娘少看那些话本子,这些天连降大雨,哪里会缺水。再说,这里是主营,真要被打到这边。不如认输算了。”
袁萝无语,但还是感觉不对劲儿,又仔细看了看,按照营地的规模,这里应该驻扎大量的兵马才对,所见的士兵却数目不符。
对这个问题,韦曦笑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娘娘所见,未必是真。”
袁萝醒悟,这家伙多半是设了什么局要对付天武卫吧,对这些军事之事,她确实是门外汉。
两人随口说着闲话,他态度和睦而有礼,仿佛完全没有记恨上次宫外的算计。是因为李婕妤是他的未婚妻吗?对于这个幼年订婚,也没见过两次的未婚妻,他真的有那么深的感情吗?
袁萝前一阵子命锦麟司查探了细节。已经得知,当年傅窈被奶娘带着离开宗人府的大牢之后,曾经托庇韦氏,在他们家的城外别院里住了几年。但之后不知因为何故,又悄悄离开了,生活在市井之中。直到去年被东海王的幕僚发现,收入旗下。
按理说以韦曦的身份,就算有婚约,也不太可能迎娶落败门第的傅窈。一个罪臣之女为正室夫人,是公然违逆朝廷。韦氏还要不要脸面了,还怎么出门交际来往?
就算顾忌世交的情面,将遗孤抚养长大,多半也只能隐藏身份,当个侧室,就算仁至义尽了。
后来傅窈选择入宫为妃,更是亲手斩断了这份婚约。
韦曦跟李婕妤并肩走着,两人自动保持三步左右的距离,走了一段路,韦曦突然开了口:“当年是家中之人对不起。”
当年李婕妤的义母,确实是听闻了韦家并不想践行这段婚约,才愤而带着幼年的她离开的。虽然门第落魄,那位长公主的贴身侍女依然秉持着世家清贵的傲气。宁愿流落市井中,自己做针线养活小主人,也不愿意接受嗟来之食。
对幼年的傅窈,韦曦还有印象,那时候他大概六七岁,被母亲几次带着去别院,看望这个据说会变成自己妻子的小豆丁。
傅窈在他们家的别庄上一直长到三岁那年,印象中粉嘟嘟的极为可爱。却突然有一天悄悄离开了。
之后他的母亲查明原委,处置了几个碎嘴的奴才,却怎么也找不到傅窈母女的下落了。因为这件事,母亲一直自觉对不起故友,郁郁寡欢,数年之后因病去世,也是有此原因。临终之前还曾经握着他的手,叮嘱他将来一定要将人寻回来,好好对待。
要说对遥远记忆中的那个粉团子有什么男女之情是不可能的,但天生责任感让韦曦始终将这件事放在心头。
他入军职之后,也曾派人寻找过,奈何时隔多年,完全无迹可寻了。
没想到一转眼再度相逢,竟然已经入宫为妃了。
造化之无常,让人难以预料。
“已经过去的事情了。”袁萝只能尴尬地说着。幸好李婕妤这个身份马上就放弃了。
“娘娘去祈天坛祈福要持续三日?”察觉她不想说这些,韦曦转过话题。
袁萝点点头。
韦曦目光望向天上的孤月,温声道:“这样也好,这些日子行宫里头事多,娘娘去天坛祈福,我也能放心。”
看到袁萝转头望着他,目光晶亮。韦曦又笑了一声,“那姓顾的小子也能放心了。”
“他的灵犀丹给了娘娘吧。”
袁萝心头一紧,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韦曦提起这件事,表情轻松淡然,唇角带着笑意,但是她绝不认为这家伙心里头也是这般友善的心情。
先别说三个人之间让人纠结的关系,还有上一次绿竹楼上狠辣的羞辱。纵然看在故人的情面上,他对李婕妤网开一面,但对顾弈绝不会这么轻轻放过。
“娘娘担心我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吗?”韦曦苦笑。
其实就算顾弈不将灵犀丹送给她,在知晓李婕妤真实身份之后,他也会设法帮助她恢复容貌的。
韦曦继续笑道:“放心吧。我只是好奇,不知顾弈是否跟娘娘提起过,这灵犀丹曾经是他向舍妹提亲的聘礼。他之前费尽心思,才了结这段婚事。”
“这也是为了令妹好。”提起这件事,袁萝就愤愤不平,明明你们也想退婚,如今却把罪名推给顾弈,说的仿佛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令妹心有所爱,难道你这个当哥哥都不知道?”
韦曦一怔,韦素素跟东海王的来往极为隐秘,他也是最近才知晓此事,李婕妤竟然知道了?是从顾弈那边,还是东海王那边得知的消息。
“也幸而这次退亲成功。”袁萝语重心长说着,“否则,以令妹这般作天作地的本事,只怕下一次京城就不是多一段妖狐传说这般简单了,给她捅破天去都有可能。”
万万没想到她会提起此事,韦曦脸上露出窘迫的神情:“你……”
袁萝遥望着虚空夜色,幽幽道:“我以前曾听人讲,你养了一个儿子,不好好教导,是祸害自己全家,养了一个女儿,不好好教导,是祸害别人全家。嗯,你要是有个仇人,只要生个女儿,不好好教,将来再将她嫁给你仇人,你就大仇得报了。说起来,韦丞相跟顾将军有仇吗?”
韦曦:……好像确实有仇。等等,重点不是这个。“这种歪门邪道的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上辈子吧。”袁萝耸耸肩。
韦曦无语,只感觉脸疼,也许是夜晚的气氛太祥和,也许因为幼年软萌小团子的记忆太深刻,对这个女人,他态度难得柔软,结果却惨被打脸。
他是脑抽了!竟然将眼前女子当成了小白兔,几次接触,眼前这位可是只实打实的小野猫。比起紫宸宫的那位都不遑多让的。
市井里长大的女孩都是这么牙尖嘴利吗?
话说出口很痛快,说完了袁萝又有点儿后悔,荒山野岭的,自己还是应该少得罪人,万一这家伙恼羞成怒怎么办。
幸而两人已经走到了宽大簇新的营帐边上。
袁萝停下脚步,低咳了一声:“多谢将军了,军务繁忙,不敢耽搁时间。”
韦曦深深看了她一眼,告辞离开。
走到营地外的山坡上,韦曦停下脚步,转头望着李婕妤营帐中闪烁的灯光,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方才听李婕妤如此讽刺韦素素,一开始羞恼占了上风,但如今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有些道理,自家妹妹确实该好好教导了。
只是,把教不好的女儿嫁给仇人什么的,父亲这是要坑东海王啊……
他心情复杂地下了山坡,来到不远处的另一个营帐里。
营帐中,还亮着灯光。
听到韦曦掀帘子进来,账内的青年抬起头,笑道:“将人安置妥当了?”顿了顿,又道,“看不出子筝你是这么怜香惜玉的人。”子筝是韦曦的表字。两人少年时就相识,如今又结为姻亲,自然比往常亲近些。
“故人之女,怎么也要照料着。”韦曦笑道。
青年叹了口气:“若是早知她与你有这般渊源,我也不会将人送进宫里了。直接送去你府上。”
“因缘际会罢了,如今人能平安就好。”韦曦道。
“说的也是。等大事底定,我将她放出宫去,你可以将人接入府内。她容貌恢复,也是个上等的佳人,我见犹怜,到时候纳为侧室,也是一段佳话。”
我见犹怜……听到这个形容词,韦曦嘴角微抽,这家伙什么眼神啊。还是回道:“故人所托,当做姬妾,岂不是侮辱。”
对方眨了眨眼睛,不当妾,难不成还想娶作正妻?
韦曦念旧又重情分,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等将来自己登基称帝,可以为信阳侯恢复爵位,倒也称得上名门贵女。
灯光映照下,东海王司空彦微笑着。苍白俊逸的脸孔泛着丝丝潮红,昭示着大事临近才会有的激动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