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明,太医们已经熬得昏昏欲睡。莫冉背对着坐在床沿,像是随时都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住床上的人。
皇后昨夜命人送来了一尊灵泉寺的小金佛来,此刻就供奉在外屋,而莫冉远远凝视着这尊金佛一整夜,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看向床上的人,伸手按在她的颈侧,脉搏微弱。
“丞相大人,皇上传您过去。”门外有太监用尖锐的声音禀告道。“说是为了凶手之事。”
莫冉终于起身,命令婢女和太医们,“好好守着她。”
门外,连绵秋雨下了一夜,冰寒彻骨,元少琛站了一整夜。莫冉经过他时,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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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丞相夫人坠楼之事,原本行宫里一派和乐的气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皇帝似乎也是为了此事多烦忧,大臣们义愤填膺,纷纷上奏皇帝要他务必捉拿凶手。
莫冉进了皇帝书房,躬身行了一礼。
“元期已承认是她不小心撞到了你夫人,朕绝对不会徇私舞弊,你想怎么惩罚她尽管说。”皇帝道。
“将她送去蒙古。”莫冉道,他已经连着两夜未眠,脸上却丝毫不见疲惫之色,也不见丝毫怒意,就像、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平静得不可思议。
“好。”皇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若是你夫人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就将元期嫁去蒙古。”
莫冉站在书房正中间,身影修长,声音透着些无力,“陛下你错了,若是我夫人醒不过来,臣要的,是公主的命。”
毫无气势的一句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回来,皇帝只会当那个人过于狂妄,然而莫冉是个说一不二之人,他说过他们可以一路打到京城,夺了皇位,他也真就做到了。
“你放肆!”皇帝道。“这康永侯府之女到底有何能耐,迷得你如此神魂颠倒。如今你为了她,可要造反不成?!”
皇帝发了如此大的火,莫冉依旧淡然,“皇上既无惩罚公主之意,那么最好能想着臣的夫人安然无恙地醒来。”
莫冉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桌案前的皇帝怒目圆睁,这个才将将二十岁的年轻人几年谋划助他夺回皇位,当初要封他爵位,他说自己其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一纸赐婚,如今他竟然为了自己的妻子,权势、名誉、地位、财富这些甚至性命统统什么都不要了。
这个年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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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永宁辗转醒来之时,眼角有泪,她梦见了雷雨的夜晚,自己怕得蜷缩起来,可是一旁泰然自若的莫冉就是不抱她,眼看着她痛苦挣扎,这么梦着就醒来了。
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莫冉呢?”她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到旁人几乎听不见,床边只有一个正在出神的元少琛。
“夫人醒了!”还是一旁的婢女先行反应过来,这一句引得外屋的御医皆围拢过来,谢天谢地了!
元少琛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表妹,你可把我们给吓死了。”
床边围满了人,言永宁睁着大眼睛找了一圈,没见着莫冉,脑子里隐约想起自己从看台二楼坠落了,“莫冉人呢?”又问了一遍。
“他出去了。”元少琛道。
“我要莫冉。”她眼睛红红的,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了。
“我叫人去找他。”元少琛转身道。
莫冉离开皇帝书房之后又去了一趟刘卫那处,元期公主经受不住逼问,果然已经招认自己推了言永宁,他暂时压住了怒气,叫来宗人府令接管此事。
言永宁正喝着苦得钻心的药时,才见莫冉从外头赶来,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婢女。
“你去哪里了?我都快死了你人去哪里了?”她没什么力气,但是该发的火也要发的,完好的右手软绵无力的手推了他一下。
莫冉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不为自己辩驳,“御医怎么说?”这句话是问婢女的。
“回大人,御医说夫人已经无大碍了,只不过夫人手上的伤要仔细养两个月。”婢女回禀道。
“嗯,去准备点清粥。”莫冉命令。
一勺药已经凉好了,递到她嘴边,在他来之前肯好好吃药的言永宁别开头,“我不吃了。”
“吃了才能好。”他道。
“太苦了,你吃吃看就知道了。”言永宁闷声道,她做了好长的梦,无尽的黑暗和电闪雷鸣,莫冉就是不肯抱她,所以梦里她很难受。
莫冉真就自己尝了一口,确实很苦,抬眼又要去劝她,却见言永宁流泪了,握着小瓷碗的手颤了一下,犹豫片刻将药碗放到边上床边小木桌,“那就不喝了,你歇息吧。”
“你走,我才不想看到你。”言永宁的眼泪越来越止不住了。“你走开。”
莫冉就这么凝视着她,他也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不是因为药苦才哭是吗?”他知道她的脾性,“手疼?”
不知怎么的,她本只是无声地落泪,而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手很疼,头也很疼,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莫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没这么哭过的。
言永宁委屈极了,自顾自地哭,手上软绵无力却还要去推莫冉,一边说着让他走,一边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直到脸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是莫冉凑近吻了她脸上的泪痕。一瞬间她愣神,正当此时,唇上也沾染了这种温度。
“别哭了。”他近在咫尺,连对她说话的声音都像是耳语一般。莫冉上了床榻,拥她进怀里。
言永宁并未反抗,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渐渐平复下来,“我都快死了,你跑哪里去了?”说话声带着哭过之后浓重的鼻音。
莫冉握着她受了伤的手,妥善放好不让她乱动,什么话都不说,连着两夜没合眼,毕竟柔体凡胎,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他闭上眼睛终于感觉到了些许疲惫,长臂却依旧紧箍着她,“休息吧。”
言永宁闭嘴了,她也没什么力气,这般靠着倒是十分舒适,一室的静谧。
“我做了个噩梦。”她突然开口。
“梦见什么?”莫冉闭着眼靠坐在床头,如寺庙佛堂里最清心寡欲的年轻僧人。
“梦见雷雨天,你就在我身边,可是就是不过来抱我。”她一边说着,露在被子外的手钻进他的狐裘外袍的取暖,取暖就取暖吧,还不安分,莫冉忍无可忍按住了她的手。
“我现下就抱着你。”他睁眼,好声好气同她讲话,“你好不好别闹,休息一会儿。”
“不好。”她道,眼睛睁得圆圆地,眼角还有泪,楚楚可怜的样子,“梦里你太坏了!”
莫冉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真的是无奈极了,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半响才又吐出两个字来,“睡觉。”
“手疼死了,睡不着。”言永宁举起受了伤的那只手,医女们为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命令道,“你给我呼呼。”
丞相大人不解。
“就是吹一吹受伤的地方。”言永宁小时候顽皮,哪里摔下来受了小伤,家里人就会抱着她呼呼,莫冉还是不解,她搂着他的脖子往颈间吹了口气,“就是这样,会吗?”
莫冉的皮肤真的十分白皙,颈窝出的线条尤其好看。
圈着她腰的手臂骤然收紧,莫冉的胸膛起伏了一下,言永宁以为他还不会,正要开口,却被吻住了。最初的震惊过后,她闭上了眼睛。
静谧的房内一时间只听见两人的喘息声,以往莫冉主动亲她,言永宁是必定会反抗会斥责,这一次,她很乖,未受伤的纤手攥住了狐裘,直道一吻终了她才松开。
莫冉将她放到床榻之上,“你故意的。”
言永宁用手背抵在自己唇上,一双湿润的眸子转了转,他亲她,怎么反过来说她的不是了,“什么我故意的?”
莫冉伸手用拇指抹掉她唇上水润,起身下床去,“别闹了。”
她没有闹啊,手疼还不能说了?
莫冉将丫鬟放置在外屋桌上的膳食取了过来,亲手喂她。言永宁早就饿得不行,就算是毫无滋味的白粥她也吃得下去。
“明日,我递上折子,严惩元期。”莫冉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