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蒜子的话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油当中,厅中众人瞬间沸腾!看似昏厥的颜宜春也剧烈的挣扎起来。身边的人猝不及防,他便轰然栽倒在地,紧接着结实的地砖上蹦出了两颗牙,以及潺潺的鲜血。一?通混乱中,唯有蹲在原地看着颜爽尸首的杨景澄依旧在愣神中。
他在艰难的捋着颜家的亲族关系。他知道富人有钱娶亲早生育早,是以辈分小;而穷人往往拖到三十多方能攒够老婆本,没准一?落地,从辈分上已然是地主家的太公。这是好理解的。
然而爷爷朝着侄孙子磕头救命这等逆纲常之事,还是让宗室子弟无比的震撼。哪怕他生长在乡间,哪怕他是宗室里最?接近平民的存在,此时此刻,他依旧觉得自己与邻居宛若身处两个时空。
妇人们凄厉的哭声炸响,唤醒了?杨景澄的神思。他忍不住皱眉问身边的颜道兴:“赋税春秋两季丰收时收缴,此时青黄不接,县里收哪门子税?”
颜道兴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再没有了?平日的体面高傲。他脑子嗡嗡作响,看着杨景澄一?张一?合的嘴,却什么也听不见。素与户房典吏牛桂天交好的老父眼下生死未知,族长的忽然更替,“情谊”的再续,又要上缴多少好处?
近几年好容易积累了?些许家底,又要付诸东流了?么?加之父亲的样子,只怕坏事不远,承重的丧葬费用,兄弟们分家的开支……无数的账目与担忧涌入脑海,叫他愈发觉得头晕目眩。
“世子爷!!!”朝颜道兴磕了?半日头的颜蒜子见他没有反应,绝望之下竟是手脚并用的朝杨景澄爬了过去。还未跪好,已伸手抓住了杨景澄的脚踝,用极别扭的姿势,往地砖上猛砸自己的脑袋,“世子爷,我求你救救我。税官只要我二两银子,您赏我吧!赏我吧!”
颜蒜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厅堂内的颜家子弟慌乱之下,终于想起了?眼前站着个顶顶清贵的世子爷,连忙撇下不住抽搐的颜宜春,呼啦啦的冲到了他跟前,男女老幼齐齐整整的跪了一?地。到底是地主家,比小小自耕农的颜蒜子更有见识。严道昌一?个重重的头磕下去,哭着道:“世子爷,本地税官一?年来四五回,草民们实在不堪重负,求世子爷替草民做主啊!”
“世子爷,”颜蒜子泣涕横流的道,“要不您跟他们说说,迟两个月,我卖了?粮一准儿补上。现我田里的麦子都抽穗儿了,不能卖啊!不能卖啊!”
“哟,你们闹什么呢?我瞅着外头挂着白皤,可是家里出事儿了?”院里传来了洪亮的声响,乱成一?团的颜家人齐齐一?窒。杨景澄站起身来,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汉子,身着皂隶的衣裳,配着把大刀,踏着四方步,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的向厅内走来。
好容易回过神来的颜道兴看着“熟悉”的皂隶,咬了咬牙,连滚带爬的到领头之人的跟前,规规矩矩的一?个头磕下去:“小人拜见方爷,陈爷,孟爷。因昨夜家里出了事,今晨小人父亲又中风了?,不曾去村口迎接几位爷,还请见谅。”
在颜氏宗亲面前不可一世的颜家宗子,对上三个皂隶,卑微的如同一?条狗。而几个皂隶更是毫不客气,抬脚进了?厅,为首的那位方爷瞥见了?刚被扶起的颜宜春,没心没肺的叹了句:“哎呦,怎底把牙都磕没了?”
说毕,径自捡了上首的位置,一?屁股稳稳当当的坐下。哪知屁股没坐稳,又看到了地上鼻青脸肿的尸体,面色微变:“那不是昨夜去县里报信的颜爽吗?怎么?死了?”
颜家人齐齐抖了?一?下,颜道兴硬着头皮道:“不、不知。他、他今晨进门没说两句话忽的咽了气,我们……我们……”
陈爷似笑非笑的道:“忽的咽了气?”
不待颜道兴现编出个理由,颜道兴的小女儿巧儿战战兢兢的端着茶盘出来上茶。巧儿乃颜道兴的老来女,一?直当个心肝宝贝养着,竟有几分城里小姐的范儿。陈爷看到了她,眼前一?亮,伸手便把人捞进怀里,一?手摸住她的胸,一?手毫不顾忌的向下探去。
冷眼看了?半日的杨景澄瞠目结舌,不待那陈爷的咸猪手摸到地头,他随手一?块石子儿砸了过去,正正的打在了陈爷的手腕上!
“嗷!”陈爷惨叫一声,恼怒的骂道,“哪个杀才敢打你爷爷!?速速出来受死!”
杨景澄冷冷的道:“我家爷爷在宗人府大堂上坐着呢,你哪位?”
“哈哈哈,你还知道宗人府啊?”坐在旁边的方爷笑的浑身直抖,“你爷爷在宗人府上坐着,我爷爷还在金銮殿上坐着呢!来,报上名来。看在你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份上,今日爷爷饶你不死!”
杨景澄扭头看向出声之人,正对上了?他那肆无忌惮的淫邪目光。登时心头火起,这帮皂隶见谁都敢调戏羞辱,可见平日里是如何的横行乡里、无法无天。
种种匪夷所思之举动,太出乎他意料,以至于他方才一?直有些反应不及。同时,他的心也在寸寸下沉,颜家已算周遭有些名望的大族,尚且被欺辱至此,那些升斗小民,而今生计将是何等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