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地下室的出口走了几步,一回头,又看见铃音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她被神乐的举动吓了一跳,猛然闭着眼睛往后一缩,见到神乐毫无动作,又胆大妄为地凑进了些。
……这个女人好烦啊。
神乐想,然后她举起扇子,倒灌进来的风吹散了四周的恶臭。神乐说:“哼,你还真是麻烦……过来吧。”
说着,神乐伸出手来。
……
江雪左文字正在人见城巡逻。
从他的本意来说,江雪左文字并不觉得巡逻有什么样的意义,他更乐意驻守在铃音的门外保护她的安危。不过,这件事情自从铁碎牙到来之后,就变得复杂起来——
简而言之,就是所有人都不希望其他人(划掉)宛如变态一样(划掉)出现在铃音门口,最后只好所有人都离开的妥协了。
不过,即便如此,铁碎牙仍旧在见缝插针地争取自己的权限。
他性格不像江雪左文字那样不善言辞,一不留神就能把话题聊死;也不似物吉贞宗那样容易害羞,铁碎牙大方开朗,热情似火,从来不吝啬于掩饰自己的善意和好感。总而言之,就是那种能和谁都能处成朋友的健谈者,如果不是中间还横着一个铃音,江雪左文字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喜欢铁碎牙这样的朋友。
然而没有如果……
铃音……
江雪左文字想到这个名字,就能感觉到心跳都漏了一拍,随即心底泛起苦涩的味道。只是一把刀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苦恼,但成为了人之后,有了身躯之后,有了喜怒哀乐之后……非但没有因为有了能自己决定行动而高兴,反而被陷入了巨大的困扰中。
佛经有言: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这大概就是世间的诸般痛苦吧。
这些漫无目的的想法也仅仅只是在江雪左文字的脑海中晃悠了一圈,下一秒,挂在他腰间的本体就被江雪左文字抽出了半截。江雪左文字冷声道:“什么人!”
而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原本还游移不定在挪动的人影,像是突然获得了勇气,猛然向江雪左文字扑了过去。
咔擦一声,太刀重归刀鞘。
因为江雪左文字已经看到了那个扑过来的小小的人影。他不假思索地接住了对方。江雪左文字将铃音捧在双手之中,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她有没有受伤,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处上:“你……怎么了?”
铃音眼眶红红的,尽是被惊吓过的泪痕,她的发丝沾染了泪痕,蜷曲的黏在眼角,分外妖娆。江雪左文字蹲下来,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沾去铃音脸上的泪痕,用哄孩子睡觉般的温顺语气问她:“做噩梦了吗?”
在本丸,偶尔铃音也会做噩梦。
药研藤四郎曾经试图找到噩梦的罪魁祸首,但最后他不得不宣告失败,噩梦就是那样没由来的事物。
而他们需要的做的是——
在铃音做噩梦的时候,抱紧她,告诉她,大家都在你身边,这样的话全世界都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但这次噩梦显然来的更加凶猛,而且不可理喻。铃音并没有像是小时候那样轻易地哄高兴,她迫不及待地,像是生怕伸手慢了就什么都抓不住了地攥住了江雪左文字的胸口衣服。她的目光执拗而闪闪发光。
这个夜晚并无星光。
江雪左文字猜测,那是因为漫天的星光,早已跌落到这个少女的眼瞳中。尽管这种想法非常的搞笑,但他总喜欢这样相信着。
铃音吸了吸鼻子,带着含糊的鼻音说:“带我走吧,江雪。”
江雪左文字微微一愣。
可铃音似乎已经下了决定,她贴近了一点,江雪左文字甚至能数清她稠密的睫毛。铃音再次重复道:“带我走,离开这里……我……我害怕,别让奈落再找到我。”
明智的选择是,安抚好铃音,然后召集另外两把刀剑,搞清楚在铃音身上发生了什么,有必要的情况下,宰了奈落也在所不惜。
但江雪左文字挪不开步伐。
因为满脸泪痕的铃音,在请求他,让他带她走。
“我……”江雪左文字努力挣扎着,他感觉到漫山遍野的荆棘覆盖过来,将他扎得遍体鳞伤——但问题是,他非但没有感觉到痛苦,反而感受到从心底泛起延伸到四肢百骸的欢欣雀跃。
那种喜悦是那样的纯粹。
比他见到日升月落,比他注视万物复生还要热烈纯粹。这是错误的,这是不应当的,但是,为什么说不出拒绝的话,江雪,你要摆正你的位置,铃音不懂的事情你懂,你是她的守护者,是她的引路人……江雪左文字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忍不住想要呵斥她,但吐露出来的冷淡的话语下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脉脉温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可我想……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啊。”
江雪左文字:“……”
这样的话语,简直是犯规。
他甚至想叹息,噌的一声,雪白的太刀就被江雪左文字抽了出来,那种无暇的颜色,仿佛一汪月光。江雪左文字颤抖着问她:“你……你知道这样的话是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吗?换做别的审神者,谁都对此避之不及……”
谁会像你,这样愚不可及地一脚踏进来?
“你真的确定吗?纵然是斩断这世间的一切羁绊,所有缘分——包括一切亲属朋友,包括一切隶属于你的刀剑付丧神,也包括一切即将发生的或者是未来将要发生的无尽可能——即便这样,你也会想要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
铃音回答的毫不犹豫。
江雪左文字想,这真是如孩童一般的天正,让人忍不住发笑。而他笑着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流淌下来。就为了这一句话,即便下一秒铃音毁灭他的本体让他碎刀,江雪左文字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他将冰冷的刀锋对准铃音的额头。
“既然如此的话……请允许我,请允许我江雪左文字,就此将您神隐。从此之后,您不再属于世间……”
……而只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