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不同学校的每一个学生都听着同样的一首《运动员进行曲》,投入茫茫人流,走向那长长的,无限循环却最终有一条人为终点的红色跑道。全副武装,义无反顾。
跟随着班上人流离开教室前的一秒,易晓全习惯性地回了回头,杨风依旧没来。
突然想起那天晚自修前,自己也是站在同样的位置,看向杨风的时候,那样嚣张的一个人沉默下来却像是毫无声息,几乎第一眼可以彻底忽视掉。就像现在一样。
*
操场上全部都是一水的蓝白校服汪洋,一中区分学校年级的方式特别微妙。只看校裤,高三是三道白线,高二两道,高一一道。特别考验人的眼力和数数能力。
卢文不止一次坐在她后面调侃,老师们那么喜欢在做操的时候站在走廊尽头看底下一定是因为从上面往下望去就像一群井然有序的白蚁。
忙碌,有序,所有人因为距离而把最后一丝差异泯灭,变成一个白色的小点,在进行曲的笼罩下竟然也有了一种千军万马的奔腾气势。
不过因为高考结束,学校登时少了三分之一的学生,千军万马登时气势减弱了一大半。
每个班男女各站一排,易晓全不高不矮,一米六|四的高度竟然也能排在一个靠后的位置,一班又站在最外侧的边缘,侧头看过去,竟然也能把这乌泱泱的一片人纳入眼底。
“喂喂喂。”主持人在上面试麦,一男一女,都是学生会播音台里的好苗子,不出意外都是铁了心要走播音主持这一条路的人。
易晓全没怎么注意,承载思绪的那匹野马已经开始脱缰,眼看就要跑得没影。
所见之处的准高三,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在得到高三身份之前,已经过上了狗一般的高三生活。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梅校长上台讲话!”
回过神来的时候,红旗已经窜上了旗杆,主持人刚刚把话筒递给一个身穿小短裙的短发中年女人,易晓全有些诧异,按照平时的流程,在例行的升旗和校风校级的训话之后,应该就可以解散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校长讲话,肯定有什么大事。
“今天呢,我就来说一下,我们一中这一年取得的成绩。”
果然,梅校长的第一句话就让易晓全明白了理由。
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她出于不明的抗拒心理,一直有意地忽视这一块消息,而现在却不得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听这些心烦意乱的东西。
梅校长的讲话言简意赅,就和她的打扮一样,一度让易晓全想起了自己雷厉风行的妈妈。
从一中的一本人数到一本率,然后分别说了说本校和分校的情况,最后提了几句今年特别突出的优秀毕业生和优秀班集体。
听完,易晓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个事实——这一次,常年争抢全省前十的一中竟然文科理科集体遭遇了滑铁卢,尽管梅校长说得委婉,考上清北的人少得可怜,全省前十也只有一个人,其他的全部都给二中六中还有其他走了大运的学校瓜分了。
主席台上又站了一个穿着便装的女生,听介绍,是这次高考学校理科第一,全省第九。她的脸上挂着笑容,给学弟学妹的加油稿念得慷慨激昂,早晨的阳光斜着照在她脸上,看上去真的就像冉冉升起的太阳。
讲话内容着实无趣,无非就是一些鼓气加油之类的。
易晓全盯着这个第一名发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不清学姐具体的表情,隐隐可以看到上翘的弧度,可是易晓全却从学姐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惆怅与感慨。
联想到之前的整体滑铁卢,似乎也不难理解。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不甘于自己的现状,全省第九是不是本该是是全省第八?或者更高一点的排名?学姐她上了清北,学的又是哪个专业呢?是不是选到了自己心仪的学院?还是因为这个第九的分数不得不妥协?
那其他人呢?
其他成绩或许没有那么好,甚至和她一样还在苦苦挣扎的人呢?她们会在集体的失败中相对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思绪一旦发散起来就收不住,易晓全偏了偏头,心里无端升起一种恐慌。
对未来的恐慌。
她猛吸一口气,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七想八想,却在摇头的瞬间看到了静静靠在一边树下的杨风。
背着书包,崭新的一中校服,靠在主席台旁边一排小树林的树干上,双手插兜,视线朝人群中投过来,但没有具体的焦点。
杨风突然对上易晓全探询的视线,回过神,冲她友好的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心情很好。
一年后……站在主席台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她。易晓全深有自知之明,可是却忍不住想——
那杨风呢?有没有可能,杨风会成为下一年站在万众瞩目之下慷慨陈词的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