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是百花节,又名花朝,乃游春赏花之时。
当然,彼时暖风熏人,游人如织,香车驽马,亦是年轻男女相识相知之日。
七郎与她心爱的姑娘东哥儿便是在前年花朝节上认识,郎有才,女有貌,互生情愫,私定终身,约定待七郎科考之后即前去迎娶,结秦晋之好。
然天灾人祸,猝不及防。
东家之前与云家一样,俱是商贾之家,却不料被族人连累,男子流放,女子为奴。
东哥儿美貌远播,终被卖入妓家红袖招。
可怜东哥儿一夕间家破人亡,却不得不卖笑为生。
七郎科考顺利,得中举人,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正待前去迎娶心爱之人,却被告知如此惨事。
悲痛之余,依然抬着花轿前去红袖招。
孰料,东哥儿却将他拒之门外,于门内泣言,人生若只如初见……
七郎黯然销魂,整日里流连在脂粉堆里买醉买笑,日复一日。
云老板怒其不争,又怜其哀痛,无可奈何。
恰太白宫人前来借宿,便提出此事,寻求帮助,愿望七郎开颜。
阿真心下虽然怜惜,但她前世与今世,皆未体味过爱情的滋味,怕弄巧成拙,倒是不敢答应。
看着云伍柏失望而去,那落寞背影,募然思及前世的父亲,遂整晚辗转反侧,以求良策,却仍是无果。
今早起来,脸色便有些憔悴,被紫桐好一顿念叨,同时忍受阿默无数责备的眼神,和苍梧的冷气攻击。
这种时候,就显出灵儿的好来了,她最多只会幸灾乐祸地取笑。
看云伍柏带着儿子前来请安,阿真心里轻叹。
七郎怎可如此不孝?
即便是强颜欢笑,也好过让父亲如此忧心。
她再不忍拒绝,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这第一步嘛,就是去红袖招逛逛。
此时洞庭湖上群花争艳,热闹非凡。
听灵儿讲原是清岳城各青楼连同其他三国沿湖城镇的各大青楼一起,正在举行盛大的,跨越国界的赏花会。
所以说,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况且红袖招作为清岳第一大青楼,名满西华,此次赏花会肯定齐聚各色美人,苍梧已经打听清楚了,东哥儿因为弹得一手好琴,加上貌若空谷幽兰,成为红袖招四大美人之一,作为主力出席。
如此倒是不用一一找寻了,阿真愉悦地想。
阿真站在镜前,任紫桐细细为自己打理黑底白缘绣云纹蚕丝锦广袖直裾,见她要为自己加上颇有厚度的外袍,忙伸手阻止,紫桐幽怨地瞥她一眼,倒也不强求,却是仔细叠好,包了个小包袱拎着,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阿真无力地叹气。
灵儿连跑带蹦地进来:“阿真阿真,七郎来了。”
“嗯,”阿真点点头,道:“走吧。”
边说边率先往外而去。
灵儿阿默苍梧紫桐四人落后一步跟着。
“四姑娘。”等在前厅的七郎见她出来,微微躬身问安。
“七郎多礼。”阿真亦躬身回礼。
“姑娘是否换身衣裳?”七郎见她一身古朴锦袍,虽是直裾,却丝毫不掩女儿玲珑曲线,仿若她即将前去的不是烟花之地,忍不住提醒道。
却见她淡淡一笑:“七郎多虑,如此甚好!”
清风吹起她的广袖衣角,风度翩翩。
七郎亦是一笑:“倒是七郎迂腐了。”
阿真闻言,回看他一眼,赞道:“好七郎!”
落后她半步走在她身侧的七郎,听得她的称赞,心里一暖。
还记得儿时,父亲在爽朗的笑声里,一把抱起他,连声的称赞:“好七郎,我的好七郎。”
心里便有些歉疚,有多久,没听到爱笑的父亲那爽朗的笑声?
赏花会的舞台建在洞庭水中央,由四周一圈小舟固定,周边矮栏上插以各色亮丽绢花,三面临水,后接一华丽大画舫,供众位参会美人休憩更衣。
临水三面则停满各式舟舫,错落有致,供宾客观坐。
正面有一双层画舫,供花会裁判落座。
此次花会,除清岳副城主外,另有裁判五人。
红袖招前任当家,名满天下的歌妓含彤,她的舞艺也是受人推崇的;
清岳城公认的风流才子卫子寒,天下歌妓以得唱其曲为荣,其书法造诣亦颇为深厚;
清越棋院的院长,德高望重的子棋先生,此次花会能够将他请来,可见是下足了功夫的;
与清岳隔湖相望,东胥国大城青阳城的绘画大师青墨;
还有北戈吟游诗人狄海,其人善诗善琴,传闻曾拜在一代乐圣牧游之门下。
阿真听到此,颇有兴味地挑挑眉,真的假的?!
他们一行人走在街上,居然恰好碰到前来此处的副城主谢书文。
那看上去儒雅有余威严不足,总是噙着微笑的谢书文见到阿真便躬身行礼,原来谢家居然也是太白门人。
于是,阿真便在副城主的安排下,被迎至双层画舫的上层落座,视野开阔,空气清新。
阿真乱没形象地和灵儿一起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花台上,各楼当家领着自家各色美人与宾客行礼。
紫桐则姿态优雅地坐在桌前,饶有兴趣地看着花台,间或捧起茶盏品上一口,十足地大家闺秀之态。
阿默和苍梧都在窗边挑了个座位,除了偶尔瞥一眼花台,其余时间都花在了保养自己的配件或者雕刻木簪上,当然,看得出来,他们的大部分心神都是放在阿真的身上。
七郎坐了个角落的位置,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主仆,实在是无语啊无语。
阿真打个呵欠,转过头来,微笑道:“七郎,来,到这边来!”
七郎顿时觉得周身的温度冷了几度,一抬头,果然,又是苍梧和阿默,正冷冷地盯着他。
七郎瑟缩了下,还是硬着头皮在阿真身边坐下了。
“七郎,”阿真亲昵地唤他,“你看下面哪个是你的东哥儿?”
七郎心里微微痛楚起来,惴惴往下看去,面色忽而惨白,眼里浮现深沉的痛。
东哥儿,我的东哥儿……
好久不见。
他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窈窕身形,身心俱痛,扶在栏上的手紧紧抓进栏木里。
阿真轻叹,情之一字,竟如此伤神么?
她安慰地拍拍七郎的肩:“七郎,七郎。”
七郎回过神来,苦笑了笑:“姑娘见笑。”
阿真拉着他来到角落坐下,端给他一杯热茶。
慢慢地问:“七郎,你如此喜欢你的东哥儿么?可又为何不坚持接她回来?”
眉眼间带着天真的疑惑,她直直地看进他的眼。
七郎却不看她,也不言语,只看着杯上袅袅水气出神。
良久,才缓缓道:“东哥儿,她是我的东哥儿啊!”
语气无奈而宠溺,嘴角竟是带着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