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满意地笑了,眉眼弯弯,神色柔和,和阿宝一样的傻气。他抱着阿宝到冰棺前,凝视里面沉睡的人。
易轻城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到他眼中有碎光闪烁着划下,像陨落的流星。
狗男人又双叒叕哭了。
孟姜女哭长城呢?
小时候被欺负得那么惨都没见他哭,怎么越长大越娘们唧唧?
阿宝伸出小手摸着他的眼角,呼呼吹了口气,眨着眼睛问:“爹爹怎么又哭了?”
看,阿宝都笑话你,害不害臊。
秦殊牵牵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
“爹想娘了。”
他声音低哑,仿佛在说一个极隐秘的秘密,像极了最后对她说的那句“你瘦了”。
阿宝眼中也闪出泪光,皱着眉毛小声嘟囔:“阿宝也想娘了,娘太爱睡觉了……”
……
秦殊一笑,絮絮说起从前的事:“你娘啊,从小就是这样好吃懒做,易儿可不准学她。”
??!
死者为大,在她尸体面前跟她儿子说她坏话?易轻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差点就要冲过去打他。
又听他轻声道:“等易儿和轻儿长大了,你娘也醒了,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骑真正的大马。”
他这样轻柔地说着,仿佛那美好的愿景就在眼前。
谁跟你一家三口……
哄阿宝睡着了,秦殊将他轻轻放到床上,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起身擦擦头上的汗,捶捶酸痛的腰。
毕竟快三十岁的人了,天天上朝理政都是坐着,腰不太好。这么一番折腾,更是招架不住。
易轻城看着秦殊在书案前坐下,专注地看折子,殿内仅那处亮着一豆灯火,显得孤寂异常。他紧锁着眉头,唇角下撇,殿内不时回荡出一声声长叹。
治大国若烹小鲜,秦殊又是个专横的主,不放心交给别人,事必躬亲。
余光中有什么闪烁着,易轻城一瞥,是几只流萤。这个季节的萤火虫可多了,从前在凌云山上经常能看见。
易轻城脸上映着暗淡的光,屏着呼吸,像一只静悄悄的猫。庭户无声疏星淡,四更天的梆声悠悠传来。
又过了许久,才见他放下朱笔,揉了揉眼睛,爬进冰棺休息。
……合着把老娘的棺当床了,不嫌挤啊?
易轻城合上窗户,困得不行,回去睡觉了。
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做梦。
_
开春后万物复苏,积雪消得差不多了。天有些阴霾,冷宫旁一扇老旧的小门吱呀打开,溜出个小人来。
小秦殊提着扫帚扫雪,扫帚比他的个头还高。
自那天之后,他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不仅没人敢来找他的麻烦,甚至还有人会接济他一些煤炭衣服和吃食。
没扫几下,就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同时瞥见旁边地上有个影子。他抬头一看,一个小不点站在冷巷拐角,扶着墙打量他。
见被发现,她一下躲了回去。过了一会,又悄悄露出头来。头顶碎发翘着,乌黑的瞳仁又大又亮,两颊胖嘟嘟的。
小秦殊手足无措了一下,放下扫帚走过去。他往巷口看了看,竟然一个随从也没有。
她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有点高,小郡主怂怂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见他弯腰行礼:“郡主。”
她穿着一身红梅袄,十分臃肿,像个胖墩墩的小球。露在外面的手指冻得红肿,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满脸懵懂,和那天大不相同。
小郡主看着他不说话,嘴里嚼着什么。小秦殊叹口气,问:“郡主来这有什么事吗?”
他后来听说了郡主怒罚太监的事,那两个太监虽然没死,却也和残废差不多了,还被逐出了宫。
从那之后,别的宫人见到他都敬而远之,倒是清静。
“窝来看看泥……”她睁着水光闪闪的大眼睛小声嘀咕。
小秦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
小郡主醒过来的时候混混沌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别人讲起,又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好似确实做过那些事。至于当时的想法、为什么这么做,则完全记不清了。
小女孩一脸苦恼,像个起皱的面团,让人很想动手把她抹平。
小郡主掰着小手叽叽喳喳:“我从前都不认识你哎,没想到我竟然还有蝈蝈!”她惊喜地拍手,又问他:“你从前怎么都不来找我玩,皇舅舅也不告诉我……啊,我知道了,你们肯定是想给我惊喜。”
小郡主从小一个人长大,公主和驸马极少陪伴,她十分羡慕别的孩子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能一起玩游戏。没想到一朝梦想成真,她捂着嘴笑眯了眼,犹自觉得神奇:“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大的蝈蝈嘛……”
她自言自语不亦乐乎,小秦殊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是她的哥哥,可是却和她有着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