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真的很苦,是梁悠曾经想象不到的那种苦。可是她也真的很喜欢这里,喜欢石窟里那个神奇的世界。所以她忍耐着这里的物质生活,而且忍下来了。
可是陶然他,他忍不下来,他受不了这里过于艰苦的环境。他是个浪漫的艺术家,他向往自由和更广阔的世界,他不愿意停留在漫漫黄沙之中。敦煌的美,他见过了,现在想去见识其他令人着迷的地方。他跟梁悠不同,他不认为这里的一切值得自己忍耐。
陶然看着梁悠的眼睛,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他读懂了她眼中的坚持,踉跄的退了两步。
“不会,”陶然笑了笑,不见了刚才的失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你带我过来我很感激。这里真的很美,比我之前在照片里看到的震撼百倍。只是我离家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你说得对。”梁悠笑笑,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或许她应该多关心一下陶然的,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她带来的。
“我,我去跟季所长说,明天拜托连队出车把你送到火车站。”
“谢谢,谢谢了梁悠。”
“没什么,你不用谢我。我应该早发现你待在这儿不开心的。”
两人又沉默了半晌,陶然忍不住开口:“梁悠,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我带你走,我们一起回首都。我对你……”
“我不走。”梁悠开口拦下了他接下来的话,也断了陶然心里最后一点希望。
陶然闭着眼长出了口气。
“好吧,那等你回去的时候,可以找我。”
“好,”梁悠笑了笑,“等我放假回家的时候,有时间找你吃饭。”
两人对视而笑。梁悠明白了就算看起来再相似,他们两个也是不一样的。
晚上回到宿舍,梁悠躺在土炕上看着灰突突的房顶发呆。
向瑾一个人坐在小木桌前面,看了眼对面空着的位置,又看了一眼梁悠。伸过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不热。
“在想陶然的事情?”向瑾问道。
梁悠点点头,没有否认。
向瑾轻笑,“舍不得他?”
“这倒不是,”梁悠翻了个身,看着向瑾,“就是觉得对不起他。他之前多活泼的一个人啊,被我带到敦煌来不到一个月,整个人都萎靡了。我觉得怪对不起他的。”
“你说说,他刚来的时候明明挺兴奋的啊,怎么一个月都没坚持下去呢?”梁悠不懂,她还以为陶然很喜欢这里。
“有的人就是这样的,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向瑾想了想说道,“陶然刚来的时候每天到处走确实很兴奋,可他的热情没能抵得住现实罢了。”
梁悠垂着眼睛,沉默了半晌后,涩然开口问道:“你说,我会不会跟他一样,等到没有热情之后,就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向瑾看着她苦恼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说实话,刚来的时候我觉得你会。因为你那时候跟他很像,对什么都有兴趣有热情,看着一切都新鲜的不得了。”
向瑾一顿,看着梁悠抿着嘴唇,不大开心的扣着脸庞的枕巾。
“但现在我觉得你不会的。”
“为什么啊?”梁悠松开了枕巾看着向瑾,其实她自己对自己都没有信心,要不也不会说出“待到待不下去。”这种话了。
向瑾看着梁悠的眼睛,一如往常一般声调不急不缓的说道:“我们的生活不能只靠热情的,因为热情这个东西,太不稳定了。除了热情,还有个叫责任的东西。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光凭着一腔热情留在这里,而是已经学会肩负起责任了。”
梁悠想了想她的话,抬起头一改之前的郁闷,又恢复到了往常嘻嘻哈哈的样子。“哇,向瑾,没看出来你说话这么有哲理的。”说完一个挺身,裹着被子盘腿坐在了向瑾对面。
一张小木桌,中间立着一盏煤油灯。两人一边一个,相对而坐。
梁悠这边还有她昨天翻到一半的书,里面夹着的书签是小叔出差的时候给她带回来的,做的很精美。
梁悠打开书取出出签捏在手里完了一会儿,然后将它放在了一旁,如平日一样低下头,重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书本上。
等到晚上要睡觉了,两人配合着把桌子一抬放在地上,第二天晚上再原样端到炕上接着前一天的继续往下看。
就这么一天天的,好像也不会觉得厌倦。
第二天早晨,梁悠一出去就从同事那里听到了陶然离开的消息。陶然没有跟任何人道别,一大早就跟着连队的车回了敦煌。
梁悠挠挠头,觉得有些遗憾,本来知道他要回去还想请他帮忙带些东西回家的。不过既然走了也没办法,只能等下次自己回去的时候再带了。
陶然的离开并没在研究所里引起多大的波澜,就连新职工们都渐渐习惯了这里的分别。更别说在最后的几天里,陶然表现的已经太过明显,在其他人看来离开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在天气完全变冷之前,研究所里不仅有离别,还迎来了新人。
文物修复组和其他组别不同。其他组都是在毕业季迎新,唯独文物修复组是在农闲时迎新的。
这次季所长和周师傅还没过去宣传,附近村子里的人就找了过来,还有之前没待住的,跑到周师傅面前说这次再也不走了。
梁悠和向瑾对视了一眼,想起了在首都时听过的闹灾的事情。季所长也是含含糊糊的说起,今年想来的人这么多跟粮食减产脱不了干系。
本来嘛,村子里全是靠天吃饭的农民。偶尔农闲时有过来帮忙的,也都没想过要一直留下来。
这边人少低多。老实本分的多开几亩荒地,只要能下的了力气就不怕挨饿。有抱负有想法的,让孩子读书多识几个字,长大后能进工厂上班。没人觉得来这里修壁画是个好活计。
别的不说,周师傅自己的妻儿也住在村子里,其他人也没看出来他们家比别人富裕多少。反而因为少了个壮劳力地都没法多种。有那个工夫跟他学那些听着让人头都大了的东西,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多开两亩地了。这本来是村里大部分人的想法。
可是今年不同了,今年闹了灾粮食减产,村里人都慌了。再想起研究所里还有这么个活能赚几个月的钱,干脆也不等,都主动过来打听了。
季所长也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跟周师傅商量了一番,顺势提高了要求,招了几个多少识字看起来踏实些的年轻人进来。他们也不指望别的,就指望这些年轻人经过这件事想法能改一改,有几个愿意留下来的就好了。
梁悠也一下从组里的排行最末的,变成了一人之下的大师姐,每天出了宿舍门屁股后面就有一堆小尾巴自动排过来,“梁姐梁姐”的喊着,生怕得罪了她被赶走,少了这么个补贴家用的机会。
除了村里的少年之外,这次新来的人里还有周师傅的小儿子周扬。他没像哥哥们那样继续念书,而是在初中毕业后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裹,选择走进沙漠,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