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懿礼自得消息那刻起,便不停歇的来寻徐顺乐,唯恐他晓得此事。她好容易赶到,还未拦下徐顺柏,便见人自个儿面前将事说出。
卫懿礼面色一沉,扭头去看徐顺乐反应。
“甚么叫洪氏爹娘来京告状?”徐顺乐身子僵住,慢慢转过头来,向徐顺柏问。
徐顺柏面泛铁青之色,他只冷声道一句:“你旧日做下的好事,你不知?”
他这厢话音方落,徐顺乐那厢即暴跳如雷,“我给他们钱了!”
他两手攥拳,直击案面,“我已经给过他们钱了!”
“那又如何?”徐顺柏问道:“他们同意了吗?”
徐顺乐好似遭水倾盆覆面,怒意顿消,他声消了下去,音有些哑,“他们摁了手印。”
徐顺柏跟在他话后道:“是你逼的。”
此言入耳,徐顺乐再吐不出只字。他低垂首,一手抵案扣紧五指,另一手则攥袖作拳。
“我儿无需如此懊恼,”卫懿礼不知何时走至徐顺乐身后拿手按住他肩,道:“不过几个平民,指不定是又缺了银钱,才来作怪。你且暂避几日风头,此事交由阿娘处理即可。”
徐顺乐对此并未有回应,卫懿礼当他是还未想开,正欲再劝,便听徐顺柏道:“母亲还是莫要插手是好。”
卫懿礼闻言扭头看他,微眯下眼,高挑了眉,“大郎你此话何意?是欲袖手旁观,”她略顿了下,继言:“不顾手足之情?”
“母亲话重了。儿子来前,曾得父亲交代,母亲您最近琐事颇多,叫我们五要打搅您。至于此事则需三弟自己来处理,我等只可从旁协助。”徐顺柏话道完后,深深的看了卫懿礼一眼,“望母亲莫要叫儿子为难。”
卫懿礼回视许久,徐顺柏亦不做退让,二人如此僵持半晌,方见卫懿礼略昂下颔,转身要离。只她走前仍不忘对徐顺乐附耳低语,“我三郎无需惧,若有事只管来寻母亲。”
“你当日……”徐顺柏开口说至此处,略含糊的带了一声,便续道:“总归是你负人在先,若非你有势可仗,怕早落了牢狱之灾。洪氏家人到如今方来京告状,已是你之大幸。”
他缓了下,去瞧徐顺乐神情。只是后者将头低垂,书房又未开窗,昏暗之下,叫人看不真切。
徐顺柏收回探究的目光,问道:“你便无话要说?”
“我……”徐顺乐开口吐出一字,起先就显声涩,后更嘶哑。
他闭上嘴,微咽津液,以做润喉,如此后方再度道:“父亲与你已有决断,又……又何需要我说话。”他虽极力自持,但言至后半句时已难掩哭腔。
徐顺柏眉蹙若小山,伸手丢去一方帕,道:“已是为人之父,怎的还如黄发孩童,轻易落泪?”
徐顺乐接入手,却只攥着,并未拭面。
徐顺柏见状不由叹息,道:“近来风声略紧,宁家旁支子弟因强占民地遭革职查办。你此事若处理不当,怕是拖人下水。”
徐顺乐闻言猛然抬头看徐顺柏,道:“我记朝中近日官职调动,二兄许会升迁。若此方出事,恐要将他牵连……”
“你知晓便好。”徐顺柏微一颔首,面容是极严肃的,“我与父亲及你二兄皆不便为你料理。”
徐顺乐沉默少顷,方道:“我省得。”他言时,正经好许,较之前头模样,倒如娇蛮孩童一瞬长为知事少年。
……
洪阿同家世代务农,最为出息的也不过是他三叔伯——得了个村长来当。洪阿同平生未见过甚么大人物,到头来却拖女儿的福得见了好些大官。
要说他早先过得也算是顺当,家里有几亩好田,自己又手脚勤快,倒是不愁吃穿。还会点木匠手艺,有时也挣得几个铜板,生了一儿叫阿贵一女阿荷,皆是好相貌。
可惜阿贵不是个争气的,十岁便会赌,且好赌,偏生手气又烂。他旁事都瞧着木讷,可但凡有人拦着他赌,他即如发癫一般吼叫,不顾命的与人厮打。
为给儿子偿上欠下的赌债,洪阿同只得将阿荷卖给镇上的一家富户作童养媳。
这户人家不愿因阿荷而与阿贵这个赌棍沾上边,遂给她另起了个名,叫玉幼。
玉幼年纪小,给人当童养媳时不过三岁,初时离了父母总还要哭啼几声,可在这人家里,吃好喝好,较之从前只得些窝头稀粥许还要挨兄长打的日子不知好上多少。日子一长,她便也将从前的事儿给忘了干净。
可惜好日子长久不起,这户人家的丈夫外出行商被山匪给做了命,独子又有些痴傻,仅剩下一老一小两个弱女子。家道遂衰落了。
又说回这阿贵,早些年来虽背运连连,这两年却势头高走。细算起来,他亲妹子被送走的次年,他就改了运。
乡间那些个碎嘴多言的婆娘暗自里都为此说道过好些。
甚么“那个阿荷呀,本就是个祸害,克父克兄的嘞。搞不好还克夫呢。”
甚么“你别瞅那洪阿贵老实,这样子好赌的几个好肚肠?他呀是去找了甚么道士,把那些霉运呀,全都转到他妹子身上,一并送去别人家了。”
更有甚么“别瞅那阿荷年纪小,天生的狐狸骨,诱哄着那家的小郎君拿钱讨好她哥哥呢。”
说此番话的,是甚么人都有--早年丧夫的寡妇,与洪玉幼同龄但不如她美貌的小娘子,还有同生了败家儿子的婆娘。
而她们说时不论怀的是怎样心思,讲起来却都似亲眼瞧见了一般。
要说阿贵许是存了几分良心,一直惦念着妹子,见人如今落势了,也时常帮衬几分。两家因着这缘由,也亲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