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冷得像坨冰块,简玥的手险些黏在上面。
她个头不高,身形娇小,又裹着厚重的棉服,宛如大雪中独行的小兽,吭哧吭哧地在陡坡上爬行。
人在少年时总会不顾一切,或许只是为了某个在往后漫长时光中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人。
顺着梯子爬到一半,简玥停下来喘口气。从这一侧俯瞰,整个疗养院沉默地身处暗夜之中,视线越过高耸的石墙清晰地到达远处漆黑的断崖边缘,更远的城市方向依稀有成片的灯火闪动,缥缈不可及。
黑压压的天幕下,眼底沉默的风景就像是在迎接末日的到来。
突然鼻尖一凉,是片雪花落下来。
突然间,盘山路上有光亮闪现,一辆车正朝疗养院大门的方向驶来。害怕被人发现,简玥也顾不上擦拭掉鼻尖的凉意,抓紧梯子加速攀爬起来。
终于够到了阁楼走廊窗户的外沿,简玥用力从外面拉开虚掩的窗,灵巧地翻进了阁楼内部。
眼前是条幽暗的木质走廊,四周几乎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
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生怕脚下的木板因为承重发出诡异的嘎吱声而引来其他人。
走廊尽头的右侧是东区的三角屋顶,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阁楼。果然,那个少年就靠在阁楼的窗台边,正低头看着窗外的院子。
阁楼里没有灯,楼下庭院路灯的微光把窗前的侧脸微微照亮,明暗交错间,给少年抹上了一层丧系的质感。
好看极了。
如释重负,简玥松了口气,硬拗出的自然口吻喊他:“0420!”
看到他,简玥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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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玥是H大本科一年级在读生,专业是社会关系学,平时除了在学校上课之外,每周六她都会按时来平山疗养院兼职做义工。
原本只是为了评奖学金时能有拿得出手的社会活动加分项,可在平山兼职的半年里,简玥却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不遮掩地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病人。
他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0420。
0420和她年纪相仿,性格孤僻,常常独自发呆。共事的护士姐姐总提醒简玥要和他保持距离,还添油加醋说他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会伤着人。
在平山的半年里,简玥倒是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过任何的暴力端倪,他乖巧得就像学校里沉默寡言从不惹事的三好学生。
他只是有点孤僻罢了,简玥无法理解那些风凉的说辞,不断在心底为0420辩护。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连简玥自己都没弄明白。
大概是叫病人起床吃药的某天吧。那时她初来乍到,端着早餐和药沿着西区病房战战兢兢地敲门,205房门拉开后出现了一张厌世少年的脸,那瞬间,0420低头看着她,出众的眉眼间竟露出受惊小兽般慌乱的表情,那种反差简直是一击命中了她。
又或许是她被突然发作的病人狂躁地泼了一身饭菜的那天,走廊上0420恰好经过,默默递过来一包纸巾转身离开,再次回到她身边时,已经把整层楼所有房间里的纸巾全搜刮来拢在了怀里,他把纸巾硬生生地塞给她,第一次朝她露出了有点木讷的笑容。
追溯到最初,是她来平山应聘的那天,在前台护士站打印了义工申请表后,坐在庭院的长椅上等着短信通知,夏末的阳光从头顶洒下,0420就躺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他懒洋洋地朝她这边翻了个身,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酣睡的那个瞬间。
这些回忆的碎片被简玥小心翼翼完好无缺地收藏在心底,再回头看时,已经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几乎就要满满溢出来了。
如今光是看到他,简玥就几乎藏不住心底的雀跃了。
她清清嗓子对他说:“晚饭时间到了,快跟我下去吧!”
也不知0420在窗边看到些什么,有些不太情愿地缩了回来,走回她身边。
简玥问他:“饿了么?”
0420认真想了下,缓缓点头。
“刚才我去食堂偷偷打探过了,”两人一前一后从阁楼的正门走下楼梯,简玥回头看了眼0420,生怕把他弄丢了,“今晚有萝卜炖牛肉,还有土豆烧排骨。”
说着,身后传来一串空腹抗议的咕咕声。
简玥转过身,0420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手简直不知朝哪儿放,最终给塞进了裤兜里。
他揣着兜不好意思的样子让简玥觉得特别可爱,都说男孩子只会在喜欢的人面前不好意思呢。
于是她冲0420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梨涡在嘴角浮现。
她小声说:“护士长说,明天白天要组织大家做手工,我们一起折纸好吗?”
0420依旧沉默片刻,点点头,表示同意。
明天1月4号,是0420的18岁生日,这可是简玥在背地里千辛万苦问到的情报。
她才不允许区区暴风雪就击阻止了她为0420过生日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