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我死了!”司马沣怒吼道。
家丁到厅上,尚未回话,宋虔之便笑眯眯地问他:“你家老爷死了?”
家丁:“……”
秦禹宁道:“我们在外面都听见司马大人的吼声了,这位小先生,是货真价实的神医,侯爷在循州中了剧毒,就是他给解毒的。你再去通禀一声,侯爷是好意。”秦禹宁将家丁带到一旁,特意作出避着宋虔之的样子,侧过脸斜乜家丁,小声道,“这位才得胜归来,就是进陛下的寝殿,也不用通传,你家老爷不肯见,他就是闯进去,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又等过一盏茶的功夫,宋虔之一口茶也喝不下去了,司马家待客的茶点滋味是真的不错,一碟子花生仁小圆饼吃得剩下三块,连青花瓷盘底都填不满。
正当宋虔之想神不知鬼不觉把盘子推给贺然时,司马沣总算露面了。
婢女搀扶着司马沣迈过门槛,一只脚拖在门槛上险些跌下去,婢女与家丁连忙把摇摇欲坠的司马大人给扶起来。
只见司马沣面如白纸,颜色与额头敷的冰帕子一般,他歉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宋虔之,走上来。
宋虔之当然不能让他拜下去,已做好随时伸手去扶的准备。
司马沣却道:“病体沉重,实在不便行礼,万望侯爷见谅。”
宋虔之笑着说:“正是听闻司马大人今日称病,我回来也当来府上拜访,这位小神医近日恰好为我调养身体,便带过来,让他为司马大人诊脉。”宋虔之转过头,“贺然。”
司马沣一只手按着冰帕子,一只手摇了摇,面色苍白,虚弱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得皇恩浩荡,宫里的医正已来看过,只是风寒,才吃过药不到一个时辰。太医说开了安神的药在里头,侯爷来时,实在昏昏欲睡,就是现在,仍觉头晕不休,天旋地转。”司马沣连连摇头,就手用敷在额头的帕子掩住嘴,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脸色愈发白。
“冒昧打扰,实在过意不去,只是我这脚,在战场上伤了。”宋虔之两手抱着伤腿,提起来给司马沣看了一眼。
司马沣面色古怪起来。
“侯爷忠心,感天动地。”
宋虔之连忙摆手:“为人臣子的本分,没什么好称道的。就是伤了腿多有不便,有一件事急于来问大人的意思,所以就叫秦大人做个引荐。”
宋虔之猛一拍脑门,似乎刚想起来,朝秦禹宁说:“秦叔,你不是要去部里?”
见状,秦禹宁立刻起来告辞,不等司马沣开口留人,秦禹宁已经火烧屁股地跑了。
此刻,司马沣心中升腾起某种不祥的预感,但他冷静下来,见到宋虔之生得是唇红齿白,年纪轻轻,笑容亲切的一个青年。李宣昳丽的形象浮上心头,司马沣心道,天子他都不怕,能怕这奶崽子?
司马沣本来有点耸肩驼背,此刻肩膀放松下来,拿着沉稳的中气,问宋虔之匆匆来访究竟所为何事。
“陆将军今日天不亮就带兵出城北上,镇北军帅印在龙金山手中,半路恰好与陆将军打了个照面,宋州、循州战事已平,唯独北面的狄人还虎视眈眈。眼下,跟阿莫丹绒这一仗是非打不可。”
司马沣疑惑地皱起眉头:“这我知道。”他不明白宋虔之跟他说这个干嘛,想起两个侄子入营就当伙头兵,话语也夹枪带棒起来,“司马家最出色的两个孩子,已经参军去了。”
司马沣叹了口气,愁得不行:“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我只盼望镇北军能早些打赢这一仗,好解去黎民之苦。”
宋虔之微笑点头:“正是。不过坎达英十分难以对付。”
“再难对付,他也老了。”司马沣对战事不熟悉,更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何故跑来说这些,心中疑窦丛生,不敢胡乱言语。
“如果有办法让北线迅速得胜,司马大人肯不肯帮这个忙?”
司马沣真是奇了怪,他思来想去,最后嗫嚅着开口:“司马家代代都是文臣,从未出过武将,最年轻力壮的两个孩子也已经参军去了。莫不是侯爷要让我司马家的男丁,都上战场去?”
“不用。”宋虔之笑得眯起了眼睛,“是一件司马家绝对能够帮得上忙的事情。”
“那侯爷只管说。”
“我听说万家的联姻,是南州首屈一指的米商。”
司马沣:“那侯爷应当去找万家。”他向后一靠,帕子放在桌上,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还听说,司马家的连襟在南方十九个州城经营一间连号钱庄。”
司马沣噗的一声茶喷了出去半米远,不住咳嗽:“呛、呛着了,侯爷见谅。”司马沣沙哑地说,用帕子擦干净嘴,寻思安定侯是来打秋风的,强挤出一脸愁闷。
“侯爷不知道,钱庄有,但开战以来,全都成了死账,没几个活钱在庄子里。”
宋虔之端起茶来喝,不说话。
“真没几个钱。”司马沣停顿片刻,等着宋虔之开口,谁知道宋虔之喝完茶,又吃起点心,三个小圆饼,半晌才含碎了一块,把大门看着,不理会他,也不再说两句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家啥也不来着实让司马沣急出一背汗来。他眼珠一转,在心上盘桓月余的旧事再次冒了出来。
“那、那朝廷需要多少?”司马沣咬牙问道。
宋虔之转过头来看司马沣,他生得是一副容易让人生出亲近的和善面容,神色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势。
“有多少,就要多少。”
这话听得司马沣不只是背上出汗,腿也软了,心中一番天人交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宋虔之,压低头,朝前往宋虔之的面前凑。
“侯爷既然知道这么多,那应该也知道秦大人的太傅之位,是我保举的。”
宋虔之一侧眉毛扬起,心道:就算是吧。
司马沣唇上胡髭颤动,又说:“朝中太傅一人独大,毫无掣肘,总是不妥,难保不会像李晔元那反贼一般。不如再设右相一职,与太傅共同辅佐陛下,监管文武百官,做陛下的肱骨。”
“可我朝从无同时设太傅与右相的先例。”
司马沣大手一挥,往椅中靠,喝了一口热茶,断然道:“那我司马家的连襟,手里也确实只有一本死账,不如侯爷先去万家走一趟。”
宋虔之示意贺然过来扶他,没有劝说司马沣,直接起身告辞。
“司马大人,早日康复。”
前脚宋虔之离开,司马沣把帕子往地上一扔,嘴角噙起刻薄的笑意。门外一名娇滴滴的女子进来,朝司马沣撒娇,问他可有好些。
“老爷我根本没病。”司马沣得意洋洋地说,“你要试试?”
女子害羞地推搡司马沣一把,好奇地往门口瞥,仰起柔嫩的小脸问他:“方才那瘸子是谁呀?惹得老爷不高兴,姐妹们都不敢来问。”
司马沣就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拇指与中指轻轻搓着,指尖残存滑腻的触感,令他微微眯上了双眼。
“一个小屁孩子,外面传得多么厉害,万里云那老哥哥,年纪活上去了,胆子却缩到胃里头去,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