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榻上齐整的摞着两只绣花软枕,女子白皙精致的小脸儿枕着一双玉臂,身上斜斜的搭着一角锦被,蜷缩着身子躺在床沿上。
“夫人,还睡着呢,今日老夫人那边儿传膳了。”李嬷嬷带着丫头进了房门,朝围屏内说了一声。
见支摘窗还大开着,方要训斥守夜的丫鬟,抬眸瞥见外间已燃尽的红烛,终是止住了声。
沈谦之回来了,这一夜,孟妱又如往常似的,睡得很浅。生恐他来暖香苑时,自己已睡着了。
方才听得外头轻微的响动,已立时起了身子,她抓过一旁的软枕放在床头,又将身侧的锦被抖了开来,道:“舒坦的睡了一夜,都忘了时辰。”
李嬷嬷缓缓步入里间,瞧着她眼下的乌青,咽了咽喉,声音不觉哑了些:“你向来清早没什么胃口,左右也是应个卯,不去也罢,老奴去回一声。”
李嬷嬷脸色已不大好看起来,只是孟妱并未发觉,见她要走,忙拦道:“昨晚的饭,我用的少了,如今正好有些饿了,收拾收拾便去罢。”
孟妱眼中泛着光,灼灼的望着李嬷嬷。后者只得应是。
瞧着她莲步匆匆的出了门,李嬷嬷只低叹了一声。
*
孟妱行至碧落斋时,下人便上来传话道:“老夫人已在左室了。”
左室位于碧落斋正厅的左侧,孟妱初嫁入沈府时,王氏恐她待的不惯,并不强将她传来一处用膳,后来渐渐的,只有节时、沈谦之外出办差回来,才会召他们在这左室一同用膳。
“怀仪来了,快进来。”
王氏见孟妱走至门首,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丫鬟说老夫人已至左室,却未说沈谦之也到了。孟妱一手方提起裙,便瞧见了坐在王氏左侧的男人。
昨日一进京便马不停蹄的入宫面圣,念他外出办差有功,圣上特许了五日假,不必上早朝。
沈谦之褪去一身官服,着石青色竹叶纹交领长衣,腰间挂着上等羊脂玉石,鸦羽般的墨发束在银冠中。
比起那身冰冷的官服,这一身装束似是将他凌厉的棱角都磨平了些,颇显出他的儒雅温润之气。
公子如玉,明玉似水。
年少伊始的倾心,岂知没有这副皮囊的作祟。
孟妱不禁回想起他昨夜说的话,扶在门边的手不由紧了紧,款步入内,欠身道:“见过母亲。”
半晌,缓缓走至沈谦之身侧,低声道:“夫君。”
沈谦之放于双膝上的手,抬了抬,一双墨眸匆匆瞥了一眼孟妱,便敛回视线,淡淡道:“坐罢。”
孟妱长睫垂着,始终不敢瞧他,闻言,侧身入座,等着王氏动箸。
王氏到底是过来人,这眉目传递之间,岂能瞧不出端倪?
加之今早云香伺候梳洗的时候,便回了沈谦之昨夜离了暖香苑的事,也能猜的出几分了。
金丝檀木小圆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挨近沈谦之的那一头,放着一盘桂花茶饼。
“你素日爱吃这口,离京多时,必是想了。”王氏指了指他面前的那盘桂花茶饼,笑着道。
她说着,又用木箸夹了一箸鸡丁蟹肉双笋丝,放在孟妱的青瓷碟中,“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且尝尝。”
“多谢母亲。”孟妱柔声回了一句,抬眼见沈谦之正默不作声的用着茶饼,贝齿轻启,咬了一口笋丝。
半晌,王氏缓缓放下木箸,故作无意的问道:“昨日是又有事了?怎的半夜还回栖云院去了?”
敦肃王府距沈府只隔着两条街——玉泉街与蓥华街。
孟妱虽得郡主封号,可这京城中从来不缺贵女,何况是个异姓郡主,是以城中权贵之女不觉离孟妱远远的。只有那住在蓥华街上的肃毅伯之女李萦,还肯不时带着她一处玩闹。
因着李萦之母乃沈谦之嫡亲的姑母,幼时,孟妱也没少同沈谦之在一处过。
如今二人已结成夫妻,可王氏瞧着,他们还不如小时更亲密了。她这话是在问沈谦之,也是有意替他创造一个在孟妱跟前解释的机会。
毕竟,她哪里想得的,自己素日谦和有礼的儿子,会在夜半对夫人恶语相向后扬长而去。
“昨日匆忙面圣,还有两道折子未递,便连夜去写了,一早让常连交进宫去了。”沈谦之面色自然的回了一句。
王氏闻言一面微微颔首,一面拿眼觑看左侧孟妱的反应。
孟妱拿着木箸的手顿了顿,缓缓吸了一口气,夹起一块桂花茶饼,欲放去沈谦之餐盘中。后者蓦然站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朝王氏作揖道:“母亲慢用。”
王氏瞧见孟妱悬在空中的手,正要拦住他时,见人已转身出了左室。
“早起吃七分饱便好了,当心胃里不好受了,”王氏笑着将孟妱的手按下了,“你也去罢。”
她说着朝外门口瞧了一眼,示意孟妱跟上去。
孟妱脸颊红了红,放下木箸起身行了礼,便提裙款款向外走去了。
一缕凉丝丝的秋风吹开了清晨的薄雾拂在她脸上,孟妱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欲追上他。或许昨夜,是她不对,不该那般轻浮失了端庄。
她该记得,她是沈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