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思自是无益,韩玄章本是一想起那人便觉心里头钝痛。而自昨日韩田来报她离开,他便没来由地又添了些慌乱。
他的私印,是父亲亲手为他刻的,片刻不离身,便是韩田都没有碰过,见过的人,如今更是寥寥无几,若不是父亲那西北一役去了,他要重整韩家军,当不会用上。
所以,见过的,必当是最得力的亲信无疑。所需加印传送的,也当是最最隐秘的消息。若说是唯一的例外……便是那张放妻书吧……
目光陡然沉下,连带着指尖的笔都顿住。只是巧合吗?只是她为了离开碰巧寻到么?
韩田等了一会,都不见主子继续:“爷?可是伤口裂了?”
“无事。”垂眸将剩下的折子写完,任韩田过来收了,半晌,男人才悠悠问道,“那日未……傅姑娘来我房中照顾时,你可有在?”
“在的。”不明所以,不过韩田还是第一时间回忆道,“还是属下去将她引进来的。”
“她见着我伤情可有受惊?”本是想问她面上是何表情,只怕韩田那个木头也该怀疑了,遂换了个问法。
“傅姑娘来的时候戴着帷帽,还是木神医说是她,叫属下去引来,一路也不见她摘下。所以属下也瞧不见她可有受惊。”
韩玄章只觉伤口又隐隐疼起来:“后来不是摘了?”
为什么觉得主子的语气突然带上了浓浓的责备?韩田有点委屈却还是如实禀报:“是,但是木神医不让近前,命我外头等着,说是……”
“说什么?”
“说是怕属下偷师……”
这倒确实是木善说得出来的话。
“小姐,这方子可还要留?”白芷卸了一应物件,唯这药方盖了红色的章子,一时拿不定主意。
“扔了吧。”傅未时换了衣裳,这会儿由着绿萝在自己头上忙活,并未在意,只余光扫了一眼便又顿住,“等等,拿来我瞧瞧。”
绿萝跟着凑上去,还不忘点评一番:“小姐的字当真好看,比张妈妈写得好看多了!”
“你呀,张妈妈的字不说大家,但绝对不差,你莫要因为妈妈管你就胡乱评价。”傅未时拍了她一下,“若你能有张妈妈一般的笔力,也不能是那蟹爬模子。”
“小姐这话说得不对。”绿萝替她挑了只翠绿的坠子戴上,嘴里顺溜得很,“子不学,师之过!张妈妈若是有小姐一半的笔力来教绿萝,那绿萝定不该是写得如今模样!”
“瞧瞧,给你点颜色就开起染坊,还改起三字经了。”白芷瞪了她一眼,“小姐练字倒是勤快,你日日伺候着也没见你学。”
傅未时笑叹了一声,将药方仔细看了一遍,也不晓得他现下伤口好了没,没得再跟前世一般操劳,落下了病根,这方子……
“噫!这药方上怎么还有章子呢?”绿萝眼尖,指了指那抹红色,“这章子瞧着倒是新奇,竟是这般形状。”
折纸的手微微一滞,傅未时:“哪里新奇?”
“小姐你瞧,这印似圆非圆的,说不上个大概,反正洒脱得很。绿萝记着老爷的章子是方的,少爷的也是方的,哦!便是小姐你的,也是方的呀!”
闻言傅未时重又展开那纸,若不是绿萝,她当真是没注意到,韩玄章这印竟不似一般官印。
她还记得那日大雪,她自北角的阁间奔出,抱着那张刚刚找到的放妻书去寻他,一路跌跌撞撞,连鞋子掉了她都没有顾上。
雪没了腿深,她跌了下去,府里人皆言夫人疯魔了,让出道去,竟没有一人来扶。
她伏在雪地里挣扎着爬起来,仍是抓着那布帛,终是进得他院里,却停在庭中不愿再走。
还是韩玄章从里边走出,将她扶起来,替她抹去那一头一脸的雪水,与她说:“未时,既你已看见,那就——如此吧。”
“为什么?这是假的,对不对?”她不明白,她一心一意想着的人啊,却早早就已经为她准备好了这放妻书,他根本就不愿与她一起,从来,都不愿!
男人没有答话,只从腰间取出那印来,就着她的手,盖了上去。
“不!我不要!”她回过神来死死地抓住想要抽回来,却是晚了。
韩玄章就站在她面前,却似是隔了千山万水:“我不会赶你走,你也……莫再胡闹了。”
原以为不会再起波澜的心,此时忆起,仍是涌上些酸楚来,傅未时闭了闭眼,将药方又递与白芷:“还是……烧了吧。”
“小姐?”觉得傅未时有些不对,白芷却没等来回复,只得应声去毁了。
绿萝见得主人神色,有些害怕:“小姐,绿萝可是说错了什么?”
“不曾。只是想起些事情,春天嘛……总是有些多愁善感的。”有些话,又怎能与他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