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陆生如此一问,让几乎未与男子打过交道的田小苗倍感害羞,她都不敢去看他,便拿布鞋的脚尖踢了踢自己的另一只,嘴上结巴道:“可,当然可以啊。”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
实则沉默,远远一瞧却有一股意外和谐的味道萦绕在两人身侧。
姜锦花从厨房里出来,莫名其妙地盯着齐齐望地的两人,“你俩是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她不知道何陆生与田小苗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总感觉两个人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田小苗忽而一下跳脚,过来抱住她的手就往后拖,“才没有,三丫你想多了吧,我和何大哥都在等你。”
姜锦花来后,院子里的气氛便好得多了,何路生也没那么的不自在,反而说:“三丫,我想进屋看看顾秀才,他醒了吗?”
何路生来顾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看看顾疏,姜锦花当然不会拒绝。田小苗也是如此,因此她领着两个人进屋。
“七哥,何大哥和小苗来看你了。”
里屋里顾疏便靠坐在床头。
他的乌发披散着未扎起,顾疏虽生了病,但却仍不忘记每日早起便往脸上涂些草木灰。
姜锦花记着她还曾问他究竟为何要?这般为之,是生怕外人瞧见他真实的容颜吗?
那时顾疏目光黯淡回:“在来兰州的路途上,我这副容貌曾招了不少的祸事,此后我便打定主意要掩盖下去了。”
姜锦花不难理解。
顾疏这般出众的容貌,便如美人易招惹歹人一般,走到哪里都是一道?扎眼的亮色,极易引来旁人歹念。
这世上总有些人生而猥_琐,不论男女,只要姿色上乘,便会对其下手。
于是对于顾疏掩去容貌,姜锦花再未多问过。
此时顾疏的被子盖在腹部,那一条伤了腿露出在外头,他正专注在手里的小段木头上。
木块就在他手心里翻转了两遍,最后又用力握紧了几分?。
顾疏耳边听见脚步走动,一抬眼见姜锦花身后跟着两人,他忙把手里的东西收进被子里藏起,似乎是不欲被姜锦花所瞧见。
他朝两人笑笑,“是路生和小苗啊。”
何路生走到床边的凳子里坐下,神色歉意,“能看到顾秀才精神好一点,我也是心里好受了许多,若不是我拉着顾秀才上山,顾秀才也不会……”
“好了,路生。”顾疏打断了他,目光里是平静,“那件事已过去了,你也不想会遇到野猪的,不是你的错。我听阿锦说何婶子这两日净送吃的来了,还要?与你们说声谢谢。”
他又一转头,便是小苗的方向,“也要?谢谢小苗家,送来了好些鸡蛋。”
田小苗回了一笑:“顾大哥不用谢的,多吃点鸡蛋啊肉啊,多补补早日好起来。”
何路生也跟着说:“是啊,顾秀才不好起来,我内心都难安了。”
“没事,有我们三丫在,肯定会给顾大哥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田小苗故意抱住姜锦花的手臂,“不说旁人心疼不心疼,三丫铁定是无比心疼顾大哥的。”
顾疏抿唇勾笑,温和的目光投向姜锦花。
那一眼她就看懂了,他又是在无声地打趣她。
她会心疼她的,不是吗?
姜锦花对上他的眼,顿时打定主意不与他投降,“我与顾疏是什么关系,我当然心疼他呀,待日后小苗你成婚有了夫君之后,你也会有心疼之人的。”
此话一出,顾疏脸面的肌肤便染上红了。
姜锦花的意思可不就是在外承认他是她的夫君吗,虽说以往也说过,但两回的意义却大不相同。
顾疏抿唇轻笑。
她疼惜他,这感觉真好。
那边田小苗被说得有些气急败坏,“好你个三丫,我们正说着你呢,你却来开我的玩笑!”
“哎呀,小苗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田小苗又是忙回:“我哪有着急?”
姜锦花这一打量田小苗,意外地从她脸上发现了几分?羞怯之意,以往她若与田小苗开玩笑,田小苗可从不会这样,莫非她开窍有心上人了?
姜锦花笑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田小苗瞒着她瞒得这样死,她都想不出来田小苗的心上人究竟会是谁呢。
“是,你不着急。我算算,你这离到十五还有大半年,田婶子怕是会比你更着急。”
姜锦花这意思可不就是在说田小苗该议亲了。
“三丫!”
姜锦花挑了挑眉似要开口,田小苗更想捂住她的嘴,“这里有外人在,你莫要再提这件事了!”
姜锦花再一侧目,那边何路生端端正正坐着,脸上黑里透着红,毕竟在旁偷听到小女儿之间的谈话,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她顿时抱拳咳道:“是我疏忽了,何大哥可千万不要?把我与小苗之间的谈话放在心上。”
至于顾疏,她不用提顾疏也知道不会与任何人说起田小苗的私事。
但姜锦花这么一说,何路生脸面之上的红更加明显了。
姜锦花似乎都能瞧见他额前隐隐有汗渍,这得是有多紧张啊。
何陆生说:“不会的,我什?么也没听见,更不知道小……小苗的事情。”
他不知道田小苗快要议亲,也不知道田婶子急着为田小苗想看人家。
他记得进顾家时田小胖说的那句,田小苗嫁不出去,他不明白,田小苗这样性子天真活泼的姑娘怎会无人喜欢呢。
何陆生抬起眼瞥眼田小苗。
这一眼,看得着实发燥。
姜锦花闻言看向何陆生,他说那话时神色颇为认真,没想到这人也是耿直的可爱。
“小胖和铁柱也来了吗?”
顾疏问的是何路生与田小苗两人。
“来了,在院子里玩呢。”何路生与田小苗一齐答。
两人说完又互看了对方一眼,飞快扭开了头。
“他俩啊,就喜欢那只灰兔子,和兔子玩得都不肯离开半步的。”姜锦花说。
这时候,院子外头传来了俩孩子的声音。
“铁柱,这块是我的,你不要?和我抢!”
“是我先拿的!”
下一刻是田嫂子的声音,似乎想止住两人吵架,“好了好了,铁柱小胖,再给你俩一人多拿一块,别吵架别吵架。”
应是田嫂子从城里卖完糕回来了,姜锦花侧头与顾疏说:“七哥,我出去看看。”
“去吧。”顾疏点头。
田小苗和何路生一听到何铁柱和田小胖吵架,两人就先跑出去了,何路生板着脸和何铁柱说:“铁柱,你比小胖大一岁,是哥哥,哥哥就要?让着弟弟一点,小胖既然想要这块,你等他拿完再拿另一块不就好了?”
何铁柱满眼委屈,但在自家哥哥跟前不敢反嘴,他就把手里的递给田小胖,“给你吧。”
田小胖张手就要去接,田小苗突然出手打了他手背一下,田小胖哇一下就大哭起来。
田嫂子在一旁看得好不心疼,抱着田小胖就要哄。
田小苗却拉住田嫂子的手,“嫂子,你别哄他,越哄他越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铁柱又不是咱家的孩子,凭什么就得让咱家小胖,不过是一块糕点吗,小胖都这般霸道不愿与村里的孩子分?,那往后岂不是更不顾及别人了?”
田嫂子的手当即缩回。
何路生在旁劝道?:“小苗,你也别那么凶,俩孩子不过为了一块吃的,既然小胖想要这块,那就让铁柱给他就是了。”
何铁柱看田小胖哭得可怜,走过去把糕点塞到他手里,还说:“小胖,给你了,你别哭了。”
一看就是有当哥哥的样子。
田小苗仍凶巴巴的,“田小胖,铁柱分你吃的了,你该说什?么?”
“谢……谢谢铁柱哥哥。”田小胖打着哭嗝,鼻涕成了一个大泡泡,啪一下就破了。
这看着着实好笑,满院子的人都笑了。
姜锦花又拿了一块糕点给何铁柱,“你是个好孩子,知道要?让着弟弟,要?是喜欢吃等下姐姐给你装一些回去。”
田嫂子进城卖糕后又剩了一些回来,刚好田小苗与何路生都在,她便想给两人装了些带回去。
何路生怎么也不肯收,“三丫,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本来到你家就是为了看看顾秀才,我怎么好意思再拿东西回去呢。”
顾家的日子过得比何家要节俭多了,一看就知道平日里有多省吃俭用。
“不过是些糕点,不得事的。”姜锦花又问何铁柱:“铁柱喜欢吃吗,喜欢吃让哥哥给你带回去。”
何铁柱在旁边乖巧说:“喜欢,谢谢阿花姐姐,但哥哥说了不能要,咱们不要?。”
田小苗听得快要“泪流满面”,为何何铁柱这么乖噢,要?她家小胖也有铁柱一半的乖巧劲儿,她能省多少心啊。
何铁柱一说,田小胖也不哭了跟着开口,“大姐,铁柱都不要?,那咱们也不要?了。”
田小苗更想“哭”了,天哪,我家小胖竟然和铁柱学乖了。
“小苗,你还是收下吧,这多糕点你叫我与顾疏怎么吃?”
田小苗还是接过来了,“行,我带回田家,托三丫我这几日都有口福了。”
“那何大哥那儿?”姜锦花瞥了那边。
田小苗捞起包好的糕点就塞进何路生怀里,态度强硬不容回绝:“何大哥,拜托你带走了,不许你说不要?。”
何路生黝黑的脸又飘起了红,但最后还是收下了。
拜那日在顾家田小苗与何路生的一番接触,兴许是田嫂子回家后与田婶子提了提,田婶子与何婶子的来往便比以前多了起来,这两家如今走得近了许多。
何家不止和田家关系好,自然与顾家也更多来往。
大清早的,待田嫂子驾着骡车出村后,姜锦花又回屋躺在顾疏身边补觉。
这几日都是田嫂子在帮姜锦花跑城里卖糕,所赚的钱姜锦花也与田嫂子分?了一部分了。
如今进城卖糕一日下来至多能赚到一两,糕点不比吃食,普通人家是买不起的。
姜锦花给田嫂子的是一百文钱,这可比田嫂子在家做几日的绣活赚得还要?多,所以田嫂子也愿意帮姜锦花的忙。
姜锦花只睡了片刻,却被屋外头的敲锣打鼓声吵醒。
原本她是听不出那音调的,谁知道唢呐声一响起,叭叭叭的一阵阵悲鸣,她瞬间便醒了。
她想,这唢呐还真是乐器中的流氓。
真不愧是从出生吹到头七的唢呐。
门外一阵悲曲飘过,听得人心里荒凉。不光是悲怆的唢呐,调子里还混杂着女子的哭声。
这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自他们顾家门前经过。
顾疏这下也惊醒了,“外头是怎么了?”
“七哥可还记得冯家?那日我在山上遭遇雷暴,冯叔不是不幸被劈中了吗,离那天已过了七日,今日该为冯叔送葬下葬了。”
姜锦花睁开眼爬起来,越过顾疏下床。
那日与顾疏许诺之后,姜锦花也真的再未上过青云山。
只是冯家因那一场雷雨惨遭不幸,冯叔再也不会睁开眼了,冯家只剩下冯婶子与冯大丫寡母孤女相依为命。
“是这样,我都忘了。”
姜锦花见他似想起身,走去扶起他来,又说:“前些日子冯家在守灵,我还去冯家吊唁过一回。村里人每家几乎都去了,只是你腿伤了不便下地,我替咱家去就够了。”
小石头村的习俗便是守灵七日之后,再吹送葬曲为其送魂。至于安葬,往常去世之人都会安葬在山里,每家有一小块地,便葬在那处。
顾疏点头,没再说别的。
姜锦花自己洗了一把脸,又换了一盆水递到顾疏面前,他拿起帕子轻轻抹脸。
“七哥,可要我帮你梳发?”
姜锦花瞧着,他自己动手看起来就不方便。
顾疏没有推拒,侧了个身子露出自己的乌发,“阿锦会束发吗?”
“咳……”姜锦花总感觉一眼便被顾疏看穿了,她转念一想辩驳道:“左右七哥你也没有簪子盘发,或布巾束发,我会与不会又有何区别?”
“布巾我有的,在家中收着呢。”
姜锦花脸好疼,她红着脸理直气壮回:“我不会束发,我就为你梳梳头,和我提别的,我不会!”
“那阿锦会为自己盘发吗?”
顾疏看她日日都是扎两个麻花辫,从未见她如村里有些姑娘那样将发盘起,即便手无簪子,也是可以寻个树枝等等将头发盘起来的。
姜锦花老老实实回:“不会。”
顾疏静了片刻,复开口道:“阿锦为我疏好后,拿那根发带扎起来吧,不要?散开就好。”
顾疏的头发很柔软顺滑,一如他的人,从不会生出尖锐的棱角。
姜锦花将他的乌发梳顺了之后,不禁用手插在其中,握住几缕发丝滑下,发丝便径直从她指缝间溜走跑掉。
“好。”她轻声回答。
姜锦花对顾疏的乌发有些爱不释手,等梳好后就起身去取来发带,在顾疏脸旁两边各取一股头发而后用发带扎起。
她轻笑过后,颇为满意自己的手法,“七哥,好了。”
顾疏又坐正回去,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脑后,他笑道?:“看来往后都要麻烦阿锦为我梳头扎发了。”
“每日都要帮你吗?”
姜锦花只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阿锦若是不愿意,我自己麻烦一点也不是不行……”
他又流露出一股柔弱姿态,抿着唇下压,那双眼顿时溢着可怜的神情,好似姜锦花是极度凶残之人,下一刻便要?狠心将其抛弃。
这模样让姜锦花头疼不已,只得改嘴道:“好好好,我帮你就是。”
顾疏的笑意顿时升起,换脸如变天,“阿锦真好。”
“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做饭了。”
姜锦花走前还狠狠瞪他。
分?明是他套住自己开口答应,却好像她一派真心自己提出这事一样。
这人,就是个黑心的,外表一朵柔弱小莲花,芯子却是个坏主意可多的。
偏偏姜锦花最是吃这一套,每每顾疏作柔软,她便狠不下心。
这个大猪蹄子!
姜锦花咬牙,恨自己心太软。
两人的早饭姜锦花煮了一顿白面馒头与鱼汤。
鱼汤是前一夜余下的,姜锦花并不想倒了浪费,她虽知道夏日过夜容易拉肚子,但想着自己身子骨还不错,就热了自己吃。
而为顾疏做的是另外一锅汤,鸡蛋蘑菇汤。
汤里照久没有几滴油水,但她烧得味道闻起来甚香,这时候的顾疏最需要?这类补汤了。
姜锦花将烧好的汤端到里屋里去吃,自顾疏受伤之后,两人的饭桌就端进了里屋。
顾疏正喝着汤,鼻息间却闻到一股鱼汤的味儿,他看过来问:“阿锦,你喝的是昨夜的鱼汤?”
姜锦花面不改色,“昨夜还剩了不少,我又重?新煮了一遍鱼头,加了几片青菜。”
说着,她将馒头泡在汤里,就那么混着大口吃了。
顾疏埋头吃了两口,又说:“阿锦,我吃不下了。”
“不行,你要?吃完。”
顾疏眼里有无辜,他想分姜锦花喝,但姜锦花却要他都吃掉,“我吃了两个馒头就好饱了……”
姜锦花再一看,他馒头吃完了,汤几乎一口没动,当即就有些黑脸,“顾疏,你是不是笨,不晓得馒头配着汤吃?”
她就是为了叫他喝汤补身子,哪里是为了叫他吃馒头了?
顾疏一脸正经,“夫子都说我聪慧,还从未有人说我愚笨。”
“好了,那我当头一个。”说他才学过人那是那方面的,说他蠢也是真的,姜锦花就说:“不管怎样,你都得给我把汤喝完了,想想你的腿,要?多吃点。”
顾疏心底叹气摇头,但还是端起碗喝了几口。
他不过是看她吃得隔夜饭,又只那么一小碗觉得她吃得不够,这才想要分?她一些。